返回第九十四章 观舞论茶(1 / 1)亦木1987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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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随着巡逻队员向着幢大屋走去,道未及半,便看见了丰乳肥臀的捧肉端酒夷女像。那石膏像曲线玲珑,饱满之处呼之欲出,乃是一个意大利雕塑师照着兰桂坊舞蹈队成员捏出。此时让一直看惯了神佛塑像的陈家老仆不免面红心跳,啐了一声,骂道:“这夷人实不知羞,这是教人饱暖思吗!”回头再看一眼,老仆犹自愤愤不平。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夷人不掩于心,可见不曾受圣人教化。”

还是陈韶音修为深厚,瞥了一眼就非礼勿视了。

愈近兰桂芳,路上夷人水手愈多,有呼朋引伴,嬉笑而入者,有酩酊大醉,蹒跚而出者。酒气肉香扑面而来,嘈杂之声不绝于耳。二人侧身其间,便知是酒栏歌肆。

看着见怪不怪,面上还有激动之色的哨长,老仆越发担心,莫不是要将自己二人引至洋人青楼行不雅之事?还是这疏支子侄被洋人女子勾了魂魄,沉沦于这烟花之地?但是看此地人来人往,终不可能行甚歹事,老仆才继续跟从。

此时还是上午,兰桂坊还未到生意繁忙之时,其间尚有空位,哨长也就安排二人坐下稍候,自去寻陈三爷相认。陈韶音安坐椅上,闭目养神,好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可忠心老仆则是四下打探,见厅中无有女子,才安下心来。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瞬间便让他不淡定了,一个披头散发的棕发夷人,露出自己斑斑胸毛,正将一大块带血之肉塞进嘴中,咀嚼之下,连着血水汤汁一起流进及胸乱须。

“老爷,那夷鬼莫不是在吃生肉?”仿佛看见地狱饿鬼的陈家忠仆,像是小孩子一样拉起自家老爷的衣襟。

“少见多怪,茹毛饮血之辈而已,想当初樊哙于鸿门宴上也是这般模样。”陈韶音对于这个神经兮兮的老仆人很是不满,平日里尚自沉稳,怎的今日一惊一乍。

陈韶音话音刚落,忽听鼓声一响,接着便是千回百转的小号之声。饭厅北侧空台上,却走出五名女子,华夷皆有,个个竖持绒扇,半遮玉面,边扇边走。突然又是一阵紧密鼓声,那台上群莺竟是扔下扇子,掀起腰下长裙,把条条白嫩玉腿显露在众人面前。

饶是少年时也曾鲜衣怒马,露宿秦淮的陈韶音,也被面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再看那老仆更是吓得站了起来!

这回倒是感觉血压有点高的陈韶音拉着脚下生根的老仆往外奔,二人踉跄走出门外,被海风一吹,才勉强压下心神。

“老爷,这帮夷人太是可恨!”

听着老仆的喃喃自语,韶音先生终于觉得这些年的教诲没有白费,没被夷女迷了心智。

“那般高大,还非要站到他人前面!”老仆下面的一句话,差点让陈韶音气的昏倒过去。

这时候陈俭终于赶到眼前,虽然未与这位叔父谋面,但是也知道自家在顺德有个远房叔父,学问精湛,名声显赫。便忙不迭地从账房跑到前面,生怕有所怠慢。

“在下陈俭,乃陈良之弟,不知叔父前来,有失远迎。”赶紧执晚辈礼的陈俭看门外两人都是一脸怒气,赶紧回身斥责那哨长:“为何不请二位长辈进去,竟让老人家在这门外风吹日晒?”

“这位小兄弟,已安排我等二人就坐,可是里面,呵呵。你小小年纪竟然沉迷这烟花之地,你兄长也不加劝阻!”老人不愿让哨长遭受冤枉,直言指斥陈俭。

见那老翁负手而立,面色严肃,比家中陈父都威风三分。陈俭心说:劝阻?这地方就是他开的!那帮女人是他驯的!我才是那个被拐进来的纯真少年!

不过执掌洪门刑罚多日的陈俭自然不会被老头吓到,只是陪着笑脸说自己顽劣,定然谨遵教诲云云,边送二位老人上了楼上茶室,边说自己这就去请陈良来见,如此一来方才脱身。

有陈俭吩咐,茶楼众人接待自然殷勤备至,也让陈韶音找到些在家乡受人尊崇的感觉,主仆二人神色方才安然。看周边茶客,尽皆衣冠葡人,手中青瓷杯盏,茶香不倦。陈韶音漫步其中,不觉叹息:夷人肆意张狂,鲜廉寡耻,唯其饮茶之时,仿佛为人。

不过邻桌之间的茶香皆有杂味,扰的酷爱品茗的陈韶音心思烦乱,忽经过张茶台时,一股幽香却是飘然而至,陈韶音鼻息微动,便知不是凡品。转眼望去,却发现一黑袍番僧也在望着自己,那番僧笑容可掬,见到自己起身行礼,一开口竟是官话:

“唐突先生了,只是在下突然看到一位大明士绅光临此地,心中喜不自胜。”一边说话,一边做出请的姿势。

“鄙人顺德陈韶音,为足下茶香所诱,方停足于此。不知高僧如何称呼。”陈韶音答礼之后,也便坐在这番僧对面。

“高僧不敢称,耶稣会修士陆若汉是也。”此时正给陈韶音倒茶的番僧,却是陆若汉神父,安排完去玫瑰圣母院的愤怒群众后,老神父便来到这茶坊静静等待。

两人顺势谈起了茶道,陆若汉在日本时曾经着力研究过茶禅一味,此时碰到终日以茶侍卷的陈韶音,顿有知己之感,两人越谈越有兴致,但是站在自家老爷身边的陈氏忠仆却是心不在焉,脑子全是方才那一抹雪白。

此时对桌两个英国商人,正将一小杯牛奶倒入温热的茶中,看的陈韶音胃中一阵翻滚,语气也带出些许不善来。

“可怜这澳门之地,茶肆商人为求牟利竟将我中华珍品如此糟蹋。”

陆若汉嘴上依然笑意不减,也将茶桌旁边的小奶杯拿了过来。幽幽说道:

“我却觉得这正是茶肆主人的高明之处,两者未遇之时,茶是茶,奶是奶,西人畏茶之清淡苦涩,不愿多饮,而爱奶之浓腻。但是这小杯牛奶一旦注入,配以白糖、香果则另成一味,令西人欲罢不能。是以此茶叶生意,竟叫他做到外洋,您说高明与否?”

老人听那番僧如此解释,却想起陈良昔日话语。再看那夷人陶醉于茶香之中,小心翼翼,有如品尝琼浆玉液。

陈韶音眼中不再是牛乳,而是东西两洋之文化,西人却如那牛乳,腥膻不可闻,明人如茶,幽香暗发却也寡淡。两者平素泾渭分明,可若将这牛乳倒入茶中,便可解腻去膻,加上白糖香果,却能成佳味。

但是,这奶入茶中,究竟是奶,还是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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