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慢慢的踱步,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政治原则了。
是,很多时候,不直接决断,间接操控朝政,在很多时候,能让朱祁镇立在政治的不败之地。
但是有些事情,这些事情就是多余的。
很多重大决策,朱祁镇就要当即立断,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走流程。
比如现在。
朱祁镇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既然黄河恢复旧道,如此困难,那让黄河走新河道如何?”
“陛下英明。”曹鼐出列说道:“水性利下,黄河出广武山后,已经呈现地上悬河之态,黄河河底,高过开封铁塔。开封一带,最高之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黄河河堤,如此一来,黄河一发洪水,百姓封堵,事倍功半,何也?违天而行之。”
“陛下有束水攻沙之妙策,黄河河堤本就该修建,何不修建新河堤,水性利下,黄河决口,却走此道想,想来这新河道,就是附近最低的地方。再加之束水攻沙之法,可成万世不拔之业。”
朱祁镇听了曹鼐的话,慢慢的回过神来了。
曹鼐对这个办法的赞成,就是他一直持有的政治态度,那就是内政大于外敌。曹鼐太清楚一件事情了,那就是朝廷的人力物力是有限了。
既然朱祁镇选择了修黄河,自然要放弃与瓦剌的战斗,如此来说,就是曹鼐一大胜利。而且这样的计划,如果马愉在的话,他一定会反对的。原因很简单,马愉乃是山东人。
在朝廷之中每一个大臣都有为家乡争夺利益的义务,否则他又不能当一辈子的官,即便是能当一辈子的官,被家乡人撮脊梁骨的滋味也不好受。
这一个机会,利益损失最大的就是山东了。
抱歉那一个省境内有这么一条河,就足够这个省从巡抚到百姓,都睡不着觉了。
但是对曹鼐来说,他却不用多考虑山东士林的想法了。
朱祁镇说道:“周忱。”
周忱立即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立即整顿府库,准备想办法挤出一笔钱来。准备修河。”
周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这个时候,周忱是决计不会与朱祁镇顶嘴的,但是周忱很清楚大明而今的财政并不是太健康的。
因为去年大旱减免并拨出的银两,共有一千多万石,几百万两之多,要知道这都是格外支出。并不是说,大灾之外,朝廷正常运转就不要钱了。
如果单单轮去年的财政来看,不要说有结余了,都出现了赤字了。
朝廷看起来,是有一些积蓄。如果没有瓦剌虎视眈眈的话,动用这些钱粮修建一道新的黄河大堤,是决计没有问题的。
但是有瓦剌在,很多银两都拨入内库,就是划进军费之中了,只是而今还没有用而已。
所以,周忱的工作是非常难的。
周忱拼命想办法给朱祁镇想办法捞钱,但是他怎么捞钱,似乎都无法超过朝廷花钱的速度,也让周忱很是无奈。
朱祁镇也知道这一点,他准备等一会儿留下与周忱谈一谈。
朱祁镇说道、:“阮安。”
阮安立即行礼,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朕命你为治水大使,立即南下,勘探从八柳村口,到黄河入海所有山河形式,与王永和一切给朕一个方案。”
“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
“请陛下放心,黄河既然已经入海了。”阮安说道:“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什么大事的。”
阮安这一句话,看似在安慰朱祁镇
却让朱祁镇心中更加难受。
阮安说的是大实话。黄河已经决口,冲了数千里,淹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在新河道开始,想来一时间,黄河也不会再有淹死一村一镇的举动了。
毕竟,黄河入海的障碍,都已经被冲开了。
只是,朱祁镇越品越觉得有一种讽刺的意味。
如果不是朱祁镇与阮安接触十几年了,知道阮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陛下,”曹鼐说道:“而今看来,治河之事,不是一时可为的,却是急不得,但是有一件事情,却非常急,那就是漕运。而今张秋受灾,漕运中断,想来在河道修建好之前,恐怕不能畅通了。”
“臣以为当大兴海运,以弥补漕运之缺。”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顿,曹鼐这一句话,让朱祁镇心中浮想联翩,那就是从今之后,大明要进入海运为主,漕运为辅的阶段吗?
说实话,朱祁镇已经深刻的了解这一条运河对大明的种种影响。他也没有一口气将运河给废了的想法了。
虽然有很多替代办法,但是运河还是这个时代非常合适的运输手段。即便维系运河成本很高,但是从运河上的收益也不少,运河上的各河关都富的流油。这还是运河更多时候是官用,而不是民-运的时候。
如果说,将来漕运成为海运的一种补充,那么四百万石的运输量,降低到一百万石,甚至几十万石,仅仅是保持运输能力,在海运出了什么事情,中断运输之后,可以在短时间恢复到每年四百万石粮食的运输量。就可以了。
剩下运输量都可以让给民间。
到时候单单征收河关税,就未必比海关赋税差上多少。
毕竟就整个大明的经济来说,此事的大明还是明显的内需型的,大部分产出都是大明自己消耗的。
当然了,这也是建立起对底层收税的小吏进行一番彻底的改造才行。
否则能征收上来的税有多少,就不好说了。
只要能运河的产出能弥补运河的维护费用,朱祁镇就不会想废除运河,将来有一天,运河成为一个赔钱的买卖,再废除也不迟。
朱祁镇说道:“准,内阁立即传令给福建总督朱英,让其手下海运总兵官王祯好生准备。让江南筹备好粮食,今年漕运粮食全部转为海运。”
“是。”曹鼐说道。
随即,朱祁镇又吩咐了几句关于赈灾的事情,派出都察院御史,巡视灾情。
这一次,河南省卫辉府,直隶省大名府,山东东昌府,兖州府,济南府,都受灾不轻,自然要派人遣视。
这大大小小的事情,足够内阁忙上好几天了。
朱祁镇打发内阁与阮安离开,却将周忱留下来了。
朱祁镇说道:“刚刚你欲言又止,此刻可以说了。”
周忱说道:“陛下,非臣推托,实在是而今朝廷的钱粮不够,陛下亲政以来,大事不断,有数次麓川之征,河北水利,东南民乱,整修九边城墙,修建海西镇,而今又要修黄河新河道,即便户部有金山银山,也不能这样花啊。”
“而且陛下还一心要与瓦剌交战,这都是需要钱的。这样的情况下,臣就是八手八臂,也填不平这无底洞。”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卿辛苦了,而今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朕想要的。”
周忱也知道,虽然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也要分寸,说多了也让人厌烦。周忱叹息一声,说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就是拼了这一条老命,也要给陛下凑足钱粮,只是请陛下在决定的时候,能想一想户部难处。”
朱祁镇说道:“请卿估算一下,黄河新河道需要多少银子。”
周忱说道:“陛下,臣估算,从决口处到入海,大抵有一千三百余里。河堤要两面都修建,所以修建两千六百余里的河堤。更不要说陛下要束水攻沙之策了。”
“臣也是知道束水攻沙之策,他功效如何,臣不去说,臣只说一点,就是费钱。”周忱说道。
朱祁镇也知道,寻常河堤,不过是一道而已,但是束水攻沙的话,最少要三道,虽然这三道河堤,并不需要都修建的一样坚固,但是在成本之上,也要比寻常河堤高上一倍不少。
周忱一时间口如连珠,让朱祁镇从他口中听出了算盘的声音。
周忱说道:“一里河堤,各式造价也是不同的,如果仅仅是夯土,大抵五百两就够了,但是如果如河北大清河河段要求,臣估计在三千两上下。毕竟多用铁石,这石头的价格与铁价,也都不便宜。”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周忱算是猜透了朱祁镇的心思。
很多事情上,是可以偷工减料的,同样大堤,五百两能建,一千两也能建,一万两也能建,比如三角淀东边那一段河堤,每里造价也不便宜,说不定能达到万两。毕竟光铁都不知道用了多少万斤。
一斤两钱银子。大批量采购,甚至铁价还会上扬。
朱祁镇对黄河决口这一件事情,内心之中已经惭愧之极,又怎么会在这上面省钱。定然是宁肯多讨一些钱,求长治久安。
周忱说道:“而今修建河堤也不仅仅是河堤,比如在张秋镇这边,就要修闸门。已经各种各种杂七杂八费用,摊牌进河工之中,臣暂且定下一里五千两,也就是一千三百万两之多。”
“而且用的很急,明年桃花汛之前如果不能修好,估计又是一场祸事。”
“只是朝廷太仓银库之中,也不过这个数目,即便分数次支取,也有些挪不开啊。以陛下之意,每年各部门开支都已经定下来的,到月了,各部分都会到户部领钱的,太仓银库之中的银子,虽然还存在银库之中,但是大多都是有主的了。”
“所以.......”
朱祁镇说道:“不用说了,你单单说,这个工程,朝廷要支出多少钱。朕的内库之中,又要出多少钱?”
周忱说道:“不用太多,直隶,山东,河南府库之中都是有钱的,三省加起来,大概有二百多万两,而且运河上还有不少原本要运到北京的粮食,此刻都可以让山东方面支用。所以,臣以为要分三次,拨出三百万两就足够了。”
这就是朱祁镇离不开周忱的原因。
周忱心中一笔账目,算得清清楚楚的。
就算是朱祁镇,也不知道山东,河南,直隶三省的账目上有多少钱。一来,朱祁镇没有心思管的太死。其次,地方官员对自己手中的账目,也是不大想让上面知道,也不会作为重点提出来的。
毕竟,大明朝廷现在算是好的,在朱祁镇改革盐税海运漕运之后,总体来说,财政还算是充裕,所有财政危机,都是因为突发事件引起的。
要是朱祁镇能安安分分的,学太皇太后,不用十年,就是一个内承运库,太仓银库,京仓全部爆满的情况。
所以,这个时候朝廷对下面各省财政收刮就不那么严重了。
但是不要忘记了,宣宗年间并不远,其实宣宗皇帝面对最大的问题,就是财政危机,宣宗并不是不知道,一步步战略收缩是不对的。
但是说一千到一万,没有钱,能有什么办法?他还要为太宗皇帝买单,太宗皇帝为了北伐,超发了不知道多少大明宝钞。
这是一个太宗皇帝自己都不知道数目。
若不是仁宗朱高炽左右逢源,缝缝补补,大明就二世而亡了!
也幸亏有仁宣俩位皇帝,大明才走上正轨,也仅仅是走上正轨而已,这不正统一朝,全部爆发了出来。
藩王觊觎、河道问题、各地民乱、南疆叛国(麓川)、东南倭乱、草原坐大(除辽东长城以北所有!)、军队卫所腐败、勋贵雍冗、外戚干政(太皇太后)主少国疑、文官夺政等。
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全部推到,重塑,可是那不是最好的办法,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山河变色,谁知是最后神州姓元还是清。
宣宗皇帝就做过从布政使衙门将藩台结余给征收上来。
财不露白,对于皇帝是这样的,皇帝如果没有钱,面对大臣说话,都不硬气。地方官手中如果没有钱,面对士绅说话也都不硬气。
所以,很多想做一方事业的地方官,都不会轻易将地方财政主动上报到朝廷账上的。
但是问题是,你不报上面的人就不知道了。
很抱歉,大明是有王法的,赋税收上来,地方分几成,怎么截留,都是有成例了,对于周忱这样专家来说。
不用派人去查,单单看朝廷这里的账册,就能将地方府库有多少钱,就算出来,即便是地方上有大工程,他们也是要向朝廷报备的。
每一省的结余多少,朱祁镇是雾里看花,知道有这么一笔钱,具体多少,却不大清楚。但是周忱却如掌观文。
他敢将近三百万两的负担,转嫁给地方,绝对是有准备的。
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办吧,这第一批三百万两,从内承运库出。你马上安排。”
周忱说道:“是。”
朱祁镇心中暗道:“内库刚刚有一点起色,就又打回去了。”
内库的起色,却是因为少府。
刘定之经营少府,也是很卖力的,少府的营收一年超过了百万两。主要分为两大块,第一大块是金银矿,这方面的收入就超过了五十万两。
海西的金矿。年收入六万两黄金,以黄金与白银一比六的比例,就是三十六万两白银。
朱祁镇为了支持海西战事,将这一块的收入,大部分拨给了海西都司。支撑海西都司经营屯田。
但是下面的人也会一点表示都没有。
每年最少有一万两黄金进入内库之中,也就是六万两白银了。
剩下的却是内库的产业营收了,注意是煤铁,一年二三十万两的进项。
其实如果单单遵化铁厂收益就不少,但问题是少府也要承担一些义务的,比如御马监兵马的武器换装,京营兵马的武器换装。
这些武器拔给下面,是不可能向军队收钱的。
真要将这兵器折价,几百万两收入还是有的。
遵化铁厂的收益,还是对外卖铁卖农具的收入,即便如此也有十几万两之多。
而且刘定之清理好京城附近的矿场之后,根是准备从下面两地下手,一个就是景德镇官窑,另外就是江南的织造。
毕竟刘定之还是混过海贸的。
他发现大明出海的大宗货物之中,盐虽然成为其中一种,但是与瓷器,丝绸,茶叶都传统的商品比,还是差了一筹。
而江南各地的织造,与景德镇的官窑瓷器,都被拔给了少府管理。
刘定之其中不有所作为。
之前不直接管理,却是刘定之知道轻重缓急,矿场之事因为叶留宗的事情,是最重要,不可耽搁。而武器打造,因为关系到战事,不可拖延,至于,江南织造与景德镇瓷器,这单纯赚钱的事情,反而不重要了。
因为刘定之出色经营,朱祁镇内承运库,从一直徘徊在一千万两上下,直接攀升到了一千二百多万两。
而以周忱的意思,剩下的几百万两,户部恐怕也不会全拿出来。朱祁镇的内库之中还是要清空一大笔钱的。
朱祁镇送走了周忱,让周忱去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