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府中的兄弟姐妹中，除了长姐，薛绛姝跟三哥薛怀义是最亲近的，自小一块儿淘气，薛怀义嘴上的厉害功夫与坏水儿她是学去大半的。只是平日里深知自己的身份，总得收敛着。如今只与倚翠在一处，自是不必再端着，较真儿起来直打要害，饶是有三寸不烂之舌的倚翠竟也有些招架不住。

知道她是姑娘，不敢将自己从外院儿妈妈那听来的诨话说出来脏了薛绛姝的耳朵，只得赌气忍着，只恨不得要将自己缩成一处雪球来，免得薛绛姝不消停。

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之间顽笑起来并无身份之差，主仆二人言笑晏晏，欢声笑语随着春风穿过假山，几乎要传遍薛府。

原先在假山另一侧急着乱转的拂冬正是闻此笑声寻过来，登时气的倒牙，连连叹气，“方才给奴婢急的团团转，还当是姑娘去哪儿了呢。原来不在你亭子里好生坐着，跑此处风口来了。”

见是拂冬，薛绛姝于暗中委屈，再转头便换上讨好的笑意，颇为殷勤地道，“拂冬姐姐快过来坐，此处风景正好，我这独占先机了。”

拂冬自是不吃她那套心思，将手中的披风展开给她披上，仍旧唠叨，“终究是幼子，姑娘虽长了年纪，性子却是未曾变过半点儿。”

果真是应了倚翠方才之言，又添了这么一句。听的薛绛姝可怜巴巴儿地皱眉，回眸与倚翠使眼色时，却见倚翠抿唇笑的开怀，最后竟是忍不住笑弯了腰。

登时引起拂冬的留意，心口赌了一口气，便忍不住嗔怪，“倚翠你也是，姑娘糊涂，咱们还能糊涂么？一早儿还说要预备停了药呢，如今吹了风，只怕是不妥了。”

倚翠闻言忙狡辩，摆手道，“姐姐又不是不知晓姑娘的性子，咱们院子里也只你与敛秋姐姐方能劝得住姑娘。姑娘若是执意一桩事，我岂敢劝阻，只怕姑娘要扣我的银钱。”

“你这妮子！”一席话气的薛绛姝倒提了一口气，拣起一枝嫩柳指挥着，“拂冬，你快去替我撕她的嘴，我何时克扣过她工钱了，竟红齿白牙地污蔑我！”

唬的倚翠连忙躲开，所幸拂冬不动，颇为无奈地摇头，“姑娘从前多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一染疾便换了一副性子。也不知是药喝多了，还是发热惊着了脑子。”

敛秋老成，倚翠说话又甚少在点子上，满院里敢这么唠叨薛绛姝的，如今也只拂冬。

偏薛绛姝素来不与近身的几人拘礼，闻言不恼反接话，娥眉轻蹙成一处清浅的墨团儿，那神色委屈的仿佛是谁抢了她钗子似的，“正是那药喝多了，我早说我好了，该停了药膳。你们偏只听母亲的，却不想我的身子是受不住的。还有这衣裳，三妹妹她们可都换上春衫了，偏我过的与她们不似一个时节一般，热极了。”

这一回身活动，肩上松散披着的披风顺势滑落，还得拂冬重新替她披上，喟叹道，“还抱怨呢，得亏这会子夫人忙着处理公中事务，否则若是叫她知道姑娘在此处，怕是要日日看着姑娘喝药，姑娘躲都躲不过。至于这衣裳，原本便有一句老话儿叫春捂秋冻，才开春的时候风还烈着呢，姑娘如今身子未曾好利索，更应当谨慎，免得到老了留下旧疾。”

“快快打住，我真是怕了你们，”唠叨的薛绛姝头疼，连忙将手中装鱼食的陶罐抱给她，道，“与敛秋姐姐在一处久了，便个个似她。当真无趣。”

怕她又唠叨，连忙错开话意，问道，“姐姐今日不是去京中的铺子里取料子了吗，怎么今日竟比往常快些。”

蹲下身子，拂冬徐徐应道，“往常奴婢去时，是即兴挑的，料子自然要现找。今日去是因铺子里才上了新品，夫人叫奴婢每样儿挑上两匹，自然快了。开春裁春衫，除了按数从公中出的一份儿，夫人这是从陪嫁铺子里出两份儿给姑娘与三姑娘的。还吩咐了京中的金玉阁打了几样首饰，是府中姑娘们都有的。”

薛绛姝闻言一愣，不免得惊奇，“母亲今年竟这般勤快。”

拂冬笑道，“姑娘这话便是冤枉夫人了，这些该有的东西，夫人哪年慢待了。再者，下个月便是老太太的寿辰了啊，姑娘忘了不成？”

方才致薛绛姝恍然，连忙抚掌，“是我懒怠了，竟将祖母的寿辰忘怀，当罚。”

薛家老太太今年正是六十有六的寿辰，该是四月里最要紧的喜事，也难怪宋氏会殷勤预备这些。

这般想着时，薛绛姝不由得轻叹，颇为心疼母亲，“父亲为官清廉，又最怕招人口舌，祖母的寿宴未必大办。虽如此，却到底还是从公中出，忙合府上百人的打算，除了要祖母喜欢，还得服众，母亲只怕又要劳累得不敢安眠了。”

“这便是夫人为何时常唠叨姑娘的缘故了，”见她心中有疑，拂冬登觉有了时机，徐徐劝道，“原先大姑娘似您当下的年纪，早帮衬夫人做事了。那时候还没四姑娘五姑娘，三姑娘与公子们年纪又小，自然不挑，故而夫人做起事来也顺畅。如今府中人丁兴旺，大姑娘又已出阁，夫人手边儿没个帮衬的，做起事来自然要多留心些。”

薛绛姝闻言收敛神色，低声道，“母亲总是偏袒我，我说只愿作闲人，母亲倒也不逼着我。孝顺双亲这一点，我终是不如长姐。”抬手示意拂冬扶她起身，整理了发鬓妆容，道，“我去给母亲请安去。”

拂冬忍笑，连忙招呼倚翠跟上。

…

入春后天色虽一日比一日的早，倘若手中有了忙活的差事，这日子便极好熬，不过眨眼便从正午至日落西山，又要等迎明日的曦轮。

因如今知道了自己长了年纪，不可再贪玩，自打那日前去正院儿请安后，薛绛姝每日习完女学中的科目，还学着帮宋氏看公中账目，等学成后拿宋氏娘家陪嫁的铺子单账练手，一一挑出细微至极的错处，竟是大有管家牢靠的气势与能耐。

看的宋氏连连颔首，夸赞的话似提前攒了一箩筐儿，如今絮絮道出，直夸得薛绛姝闹了个红脸儿，忙推脱道，“母亲若再这么捧着我，我倒畏手畏脚，不敢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