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宋氏抬手招呼她上前坐下，“过来的如此早，必定未曾用过早膳罢。”又一边厢地吩咐下人去小厨房要薛绛姝喜欢的点心，微笑道，“总是起来的早，还未去你祖母院子里么？”

薛绛姝笑道，“昨晚过去，祖母说身上乏的很，今日邀懒怠一日，不必小辈们过去请安，我想着过来陪母亲用早膳，便提早了些。父亲今日还未下朝么？”

宋氏闻言轻叹，道，“已回来了，方才也是在此处用早膳，不过只用了几口袁氏便过来了。一大清早便哭哭啼啼的，你父亲瞧着心烦，也没了食欲，已去书房了。”

薛绛姝不免得轻叹，“袁姨娘也还算是个聪明的，近日来明知祖母与父亲恼她，为何变本加厉，倒不像她。”

“眼皮子浅的人，总是最先被逼急的，”宋氏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微微笑道，“若非你祖母下令，我也不愿日日管教三丫头。如今顺其自然，袁氏再有胆子，也只是这些法子罢了，我只当未曾瞧见，也不管她。”

话虽如此，宋氏的眉眼间终是于不经意时流露出丝丝倦意，被袁氏闹腾的无奈厌恶之色，看的薛绛姝心下难过，连忙转过语意，说着今日晨起时倚翠逗她的笑言。

总算是将宋氏逗的开怀，迎春留夏也已重新换上糕点粥饭，道，“先头夫人吩咐的蛋花羹，小厨房已蒸好了。奴婢这便给老爷送去书房么？”

宋氏颔首，等众人尽数退下，薛绛姝才笑道，“父亲以处理公务时便不遑暇食，又未曾用早膳，还得母亲日日记挂，当真叫人艳羡不已。”

哄的宋氏耳热，转瞬又意识到自己竟是被女儿揶揄，不免得嗔她一眼，推了推赤豆糕点，“用膳罢，有最喜欢的糕点，竟还能分心，到底是未曾饿着。”

薛绛姝失笑，转了几回瓷匙后，正色道，“我今日还有一事要请求母亲。昨日枕寒姐姐给我传了帖子，说是想趁着当下天气未曾滚热时，往江南走一趟，瞧瞧风景。问姝儿是否要一同前去，我想着得先问问父亲与您的主意，如今尚未答应呢。”

宋氏闻言挑眉，反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见薛绛姝颇有撒娇的意思，宋氏不免得失笑，徐徐道，“我记着枕寒早年便提过及笄之后出行的打算，这么多年，这丫头倒没忘，竟果真有这打算。”

替薛绛姝夹了一只水晶包子，宋氏又笑道，“出行的远，见多识广总是好事，你若想去，我与你父亲都不会阻拦。只不过，两个女孩儿出行未免单薄，须得有人跟着，枕寒那边是什么打算，可与你说了？”

薛绛姝道，“二表哥如今已随舅舅回了军营，如诲表哥每日值守，也是抽不开身的。不过舅舅们会派家丁护院跟着，枕寒姐姐说自己也是有功夫在身的，若我紧随着她，她必定护我周全。母亲不必担忧。”

宋氏反倒失笑，连连摇头，“你信那丫头的大话，跟着时行学了三脚猫的功夫，还能出去大展身手不成。若只你们两个去，我与你父亲也是不放心的。正巧，如今怀义正帮我打理着京内的铺子，过几日也该出京去瞧瞧各地的布料子与当铺行情，便叫他护送你们一同出去罢，多个人照应，我也好安心。”

薛绛姝只得颔首应着。

等将此事告知了宋枕寒，二人的车架一同出京时，不免得又遭她的怨言，道，“姑父姑母当真无趣，明明是你我的私行，叫表哥过来做什么，难道还怕你我丢了不成？”

薛绛姝回眸瞧她，忍不住揶揄道，“大抵是我生的比你好，故而人人忧心我，或是瞧你不是靠谱的人，怕你办坏了差事？”见她大有从车上下来掐架的架势，连忙又躲，赔笑道，“好了好了，是我目无尊长了。三哥随我们一同出京，是要去各地看料子，等看完也就走了，不过顺路而已。”

宋枕寒闻言挑眉，已然将先前薛绛姝的话意忘却，转去揶揄薛怀义道，“自今年起，表哥也学会做差事了么，终究是不同以往，有出息了？”

听的薛怀义咬牙切齿，作势扬了扬手中马绳，“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是你这丫头，自来不会关照旁人。叫姝儿跟着你，我反倒不放心。”

扶着薛绛姝上了马车，方才回身上马。一路紧紧护着二人的马车，两府随行下人护院数列，堪比郡王出行。

二人从前的出行皆未曾离京城甚远，如今甫一远行，瞧见何处皆觉得新鲜有趣，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因着连日的雨道路泥泞，在路上耽搁了许久，还未等到苏州，天气便已转热，颇有入夏的架势。

等好容易到了苏州，下了船，薛绛姝便止不住呕吐，好容易平稳了气息，已是面色惨白，见宋枕寒仍是生龙活虎，连连叹气，“我就不该信姐姐的话，随你的折腾。怎不想我与你是不同的，你受得住，我却是不行的。”

宋枕寒轻嗤，上前替她顺背，“往日里叫你多出来走动，你偏不信，如今这一出行，倒是弱不禁风。”

嘴上虽毒辣，终究还是心疼的，扶着她慢慢走回一早定下的客栈上房，安抚道，“听说今晚桃花河畔有戏曲可看，你且歇着，等晚些时候用了晚膳，你我再出去。”

“我不懂这些，尽数由姐姐定罢，”薛绛姝微笑，各自收拾了行囊，又叫小二送上来热水膳食，终究是等到酉时过后，二人方才徐徐出行，因是夜间，倒用不着戴上帷帽，便可肆意走动。

如今寒星缀上染墨苍穹，月上柳梢儿，街畔夜市小摊兴起，菱藕小食或清酒鲈鱼，河畔处有老妪扎着莲花河灯招呼行人放灯祈。街上人流涌动，亭台楼阁间歌舞升平，断断续续的玉箫声随风穿过熙攘街巷，如自天际而来的泠泠仙乐，悦耳至极。

行走时裙裾蹁恬而飞，清风夹着槐香拂过时，素净花瓣落了行人半肩，沾了满身清甜，薛绛姝不免得将绢帕覆上鼻尖仔细嗅了一回，又见河畔处杨柳悠悠，忍不住喟叹道，“槛外游丝，水边垂柳，犹学宫腰舞。注一，江南水乡，果真人间仙境。”

注一：出自元萨都剌酹江月姑苏台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