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薛怀峰今日会一反常态地前来此处，她今日在南亭处请世家众女办小宴之事合府具知，按着薛怀峰一贯的规矩，是万万不会往这边厢踏足半步的。

方才听下人报信儿时，她心下便已觉得惊奇，心中还盘算着兄长今日到底有何种急事非得亲自来寻她。如今看来，倒是她这位三妹妹薛如意长了能耐，如今竟敢肆意扯谎兄姐，甚至还敢牵连母亲。

当下又沉面色，藏于广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冷笑道，“我知晓今日之事了，兄长方才及时避开，所为也不算唐突，虽不知三妹妹到底是心思，不过如今也未得逞。只是连累兄长了。”

薛怀峰抿唇。知她的心思，他连忙摇头，不以为意地安抚道，“无妨。我是男子，今日我也未曾做出不妥之处，并不会耽搁名声。此事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抱厦里的客人还需你去安抚。如今小宴未尽兴，你是主人，不可离席过久，快些回去罢。”

她这才回神，一相应道，“我心下有数，兄长放心便是。至于三妹妹，过后我会好生问她的。原本倒是我目光短浅，未曾发觉她还有今日的行为举止。往后我得好好儿问问她，不可叫她长歪了。”

薛怀峰颔首，又嘱咐道，“我瞧她年纪小，心思未必有过于深沉，你问过后好生教导她些，今日之事，不必传入母亲与祖母的耳中我也只当今日未曾有过此事，免得长辈们忧心。”

她忙应着，将此事弄了个清明，送走薛怀峰，回身入抱厦前厅时，却见薛如意仍立于原处，似乎是见她与薛怀峰私下对峙后心虚，如今眼眸只垂于鞋尖儿，并不敢抬眼去瞧旁处。

看的薛绛姝心下又起了恼意，回眸见此处与堂内不过一层珠帘之隔，终究轻叹，刻意平缓了语意劝道，“还杵这里做什么，你是主人，如今还不入席？”

薛如意登时一愣，未曾接来她心下盘算的嗔意，连忙抬眼瞧，却见薛绛姝的面色与往常并无不同，心下暗自思忖，只当是兄姐二人未曾恼她，忙答应着归座。

原本闹了半晌，席间女客已是尽了大半的兴致，此番被薛怀峰打断，少有的兴致如今也没了。浅坐了半晌，纷纷起身告辞。

薛家众女与宋枕寒步步相送，等将人一一送上马车，只余苏静月未曾上马时，薛绛姝忽然唤道，“苏姐姐。”

苏静月一愣，柔声问道，“县君可有事？”

她今日一如既往，披着她素日惯穿的月白华服，朝云近香鬓中只斜斜扣着珠花与步摇，珠翠玉珰清泠作响时愈发衬得她面色如玉，肤如凝脂。娥眉浅蹙聚成山、一眸春水照人寒。

她便是生的如此花容月貌、清冷如雪的女子，回眸柔婉轻笑时宛如皎皎月华，化尽世间污浊之地。叫观望之人瞧着心软，纵是有万般难事，也舍不得与她斤斤计较。

如今却看的薛绛姝心下暗恼，停顿好一阵儿，方才徐徐笑道，“无事，只是今日瞧姐姐的身上不爽快，心下担忧。这会子风高了，姐姐回去时慢着些。等改日姐姐养好了身子，我必登门拜访，慰问姐姐。”

言罢秋风似乎极应她所言，又拂过车盖上垂落的流苏坠子，晃的苏静月耳畔的珠钗玉箔清泠泠作世外仙乐，袅袅余音，不绝于耳。

似乎未曾料到她会有此言，苏静月闻言又怔愣了一瞬，回眸见薛家众人个个清浅微笑，忙柔声应道，“多谢县君心下记挂。若县君前来寒舍拜访，静月必定恭迎。”

薛绛姝微笑，扶着倚翠下了台阶，不可置否，“姐姐快回去罢，免得着了风寒。慢走。”

等苏家的下人摞下车帘，马车渐行渐远时，她方才回身。见五姑娘面色懒怠，只差要扶着姐姐打哈欠，不由得失笑，“五妹妹像是昨夜未少眠了似的。”

四姑娘笑道，“五妹妹昨夜还当真浅眠，前半夜睡着梦魇了，后半夜又精神了，折腾到如今，方才困了。”

“你二人快些回去歇着罢，”薛绛姝笑道，“回去与二婶婶说话补眠，晚些时候还得去给祖母请安呢。”

四姑娘如今虽不似五姑娘一般懒怠的睁不开眼，却也是不爱僵持着，如今闻言如蒙大赦，当即与薛绛姝撒了个娇，姐妹二人先走。

这会子府门外便只剩下她与薛如意二人，此番回眸略过薛如意时，已见她心虚颔首。见二房双姝先走，她便也试探道，“昨日我练琴时便先生斥责，说我的功夫不精。二姐姐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练习了。”

言罢身形虽未大动，裙摆下的脚步却已有活动的趋势，只差要跑躲着。薛绛姝摇头，“不急，差这一盏茶的功夫也练不得琴，如今你先随我回房里，我有话问你。”

薛如意闻言面色顿时少了几分血色，停顿良久，她试探着笑道，“二姐姐有什么事要我做么？”

薛绛姝不语，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将她眼底的慌乱之意收尽眼底，起身道，“无事便不可轻三妹妹去思永斋一叙么，还是三妹妹心虚什么？”

语意轻如三月柳絮轻飘飘入了薛如意的耳中，却惊起她的神，这会子虽仍在朝街的府门外，却是半点仪态不顾，连连摆手张罗，“怎会呢，我方才疑心二姐姐缘何如此看待我，我只是不明姐姐的意思罢了。”

“那便随我回房罢，”薛绛姝勾唇，不紧不慢地越过她，“去了，便明白我的意思了。”

她甚少如此收了笑意的，亦大抵是薛如意如今心怀鬼胎，胡思乱想。如今她的面色虽看似与寻常别无两样，却仍是惊的薛如意短了舌头，立在府门外怔愣半晌，见薛绛姝已走的远了方才回神。

却不敢反驳，心下暗自思忖着，仍是默默随着薛绛姝回了思永斋。入了门，却又是半晌不敢随意坐卧，终是放不开。

注：“一眸春水照人寒”出自唐崔珏有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