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纵是他原先心底已有猜踱，如今闻言亦觉惊愕，回眸与宋如诲换了个眼色，继续追问，“敢问老人家…此言是何意？那荣大哥好端端的怎么疯了…”

老叟抬眼打量他，只见他当下眉头紧皱，仿佛当真惋惜疑心于此事的过路人一般。停顿良久后方长叹，将那疯人之事絮絮道出。

昨日那疯人名阿荣，原也是村子里的壮丁，到了年岁娶妻生子、务农狩猎，倒是与庄子里寻常的男子一般有着好日子。

谁知有一日夜里，他的妻女卷着银钱铺盖连夜跑了，次日他顺着脚印儿去寻时却只寻至断崖处，崖尖山石上更有二人脚滑跌落的痕迹，众人皆言十之八九是母女两个天黑眼暗，方才跌落山崖。

阿荣自是不信，央求庄子里老少结伴去崖底寻妻女的尸身，却是连半处血迹也未曾发觉，更不提尸身人影儿。

久而久之，庄子里便有传言是那母女二人与外男勾结，跟着外人跑出去享清福。

这谣言愈传愈烈，到最后甚至便有妇人茶余饭后谣传那荣家婆娘从前在村子里时手脚便不干净，似乎有庄子里谁家的男人亦有过一段儿，叫各家的妇人们恨的牙根儿痒，荣家妻女虽不在，却没少有人往阿荣的耳畔吹风，或可怜他或幸灾乐祸之辈大有人在，自是成了压于他心底的一块儿巨石。

阿荣爱妻如命，自是不信这些传言，直认定他妻女当初是受匪人胁迫劫走，甚至如今尚在世间，每日也不务农狩猎，只顾着山前山后的转悠着寻他妻女的出路，甚至还听了村中妇人的闲言碎语，往京城里去寻了一趟，只当他妻女被拐子拐去城中烟花柳巷受苦去了，结果未曾捉到蛛丝马迹，反倒被勾栏的龟公胖揍一顿，带着一身伤回来，自是又受风凉话。

此事憋在那阿荣腹中无人可信，一来二去的，竟是活生生憋出了魔障病，说话行事如同疯癫，到最后竟是连家也不肯回，每日皆守在这林子里念叨着要迎他妻女回家去。

庄子里的壮士们虽来寻过，谁料这阿荣于山崖见跳脱的快，倒当真似个深山野人一般四处逃窜，攻起人来亦是六亲不认、力气极大。

乡亲们便也只当他是疯魔了，唉声叹气之余各家还要过活，哪里忧心顾得上他，便舍这阿荣在外，只当不识此人罢了。

将这故事絮絮道出，那老叟不免得又皱眉长叹，端得可惜阿荣的架势，“可惜了、可惜了，那荣小子虽憨了些，可也是实在孩子，又能吃苦又有力气，成家立业了多好的人物，怎的就落到今日这天地了？到底也是他娶那媳妇不行，那媳妇原不是咱庄子里的，听说荥阳发水，逃荒投奔过来的。原是看她单薄一人，荣家便当是可怜她，给认了个干女儿，谁知一个屋檐下住着，那丫头倒是与荣小子相看去，到了年岁便结了亲。

“原本他两个结亲时荣家老兄便不喜，说那媳妇生的太好，日后怕是吃不得苦。如今一看，荣老兄说的不正是这个理儿，生的再天仙儿也把那好孩子的心拐走了，倒是个害人精转世。”

言罢似乎还不解气，仿佛那阿荣是他亲儿亲孙，跑的是他自家儿媳妇，连连抚掌道，“荣小子也生的憨，怎的就被个婆娘祸害成这样了，若非如此，如今可得是庄子里的顶梁呢。”

二人默然。老头子这番话未免不中听，不过他也只是个山野村夫，见识的东西不多，自是只向着那能干苦力的阿荣，而那挨骂的卷钱媳妇于庄子里各家人而言不过是外人罢了。

倒也难怪。

至于昨日那行动诡异之人到底是不是那疯魔了的阿荣、老叟这故事是真是假如今也只可信八九分，终究是要多谢防备罢了。

待那老叟言罢气的直喘，二人也忙出言安抚，好容易将老爷子这气儿给顺下去，傅鸿禧才又斟酌道，“敢问老人家，庄子里可有父老乡亲知晓那荣大哥如今的去处？”

见老叟面露疑色，他忙续着叹道，“虽说他已是疯魔了，可好歹还活着，这人活着必定是要吃饱肚子。可此处荒芜，阿荣既是疯了也干不了农活，昨日晚辈们在此处烤野味还剩了些，既是带不走，晚辈们便还是将这东西留给他添肚子，只当是日行一善。”

他原本身量便生的高了些，因二人常年练武，又是做官差之职，故而皆不像是寻常的纨绔公子哥儿，如今有此言更是端的一脸正气，仿佛当真可怜那阿荣。

老叟暗自打量他二人许久，忽地摇了摇头，垂首叹道，“罢了，看你两个公子是好的，有这心便可。至于人…那小子如今在何处栖身，老朽也不甚知晓。大抵没个确切的栖身之处，遇上刮风下雨的便寻个山洞子避避，饿了啃树皮，有时候还去地里偷些粮食吃，六亲不认。你二人这好心还是省省罢，他如今认不得人，你们贸然过去了只怕要惊着他。如今白日里只怕得出来四处闲逛，念叨他媳妇。再者…”

老叟言及此处忽又停顿，似乎是又想起何等难言之隐，挣扎了好半晌方才又叹，“再者，我先前听那庄子里的小子们回来说，那阿荣饿极了还吃人肉呢。”

二人大惊。寒风四起，稀松的枝桠随风摇摇散散，其上残雪如今尽数抖落于几人的头顶上，淋的老叟连连打了两个寒颤，方觉失言，又长叹求道，“这是老朽听人胡诌的，未必是真，我想着必定是因那荣小子从前时常回地里偷人家粮吃，才叫人记恨上编这瞎话。若是当真死了个人，那还不早闹至官府里去了，必定是没有的事。”

言罢还劝，“方才是老朽也魔障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唬着贵人们了。还请你们别往心里头去，只当没听过此事，也只当可怜那荣小子，莫将此事往外谣传。”

该说的不该说的，这老叟也说了大半天，如今二人已将此事了解了个大概，见他有意躲避二人也知不便再问，当即连连道谢后，目送老叟原路回去。

待走没了影儿，傅鸿禧方才回身问道，“方才所听之言，宋兄以为有几分可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