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旧闻。
皇帝闻言微怔,停顿好半晌,又不免得暗叹。帝后二人是年少相识的情分,虽非竹马青梅之谊,但少年夫妻同行至万人之上,情分自是与寻常人不同。
周昱禛降世的那年正是皇帝平定朝野内外的战乱纷争,天下一片祥和太平的时候。又是出自心悦之人的嫡长子,皇帝自是喜欢的打紧,自幼便抱于手中。论起礼仪诗书,委实是他先启蒙,再命薛渝为太傅教导。
论起知人心,周昱禛到底是什么脾性,除了皇后不正是他这做父皇的最清楚。只不过…
世事皆有变,人更是如此。太子从前是好,可如今到底是什么样谁人又可确信,若是身边有奸臣挑唆,难保人心。
皇室辈辈如此,这条路他已走过一遍,又怎知后人不懂这个道理。
思及此,皇帝又凝眉。那礼部尚书尤务冠与永定侯沈府为姻亲,两家关系甚好。这沈家是太子的外家,那尤务冠若是与永定侯府关系密切,那他与东宫可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皇帝忽地冷笑,祭祀之事被礼部尤务冠尽毁,算起来如今朝野上下得利的便是太子。那尤务冠是受人利用,受谁的利用?
太子,还是永定侯,甚至是旁人。
还有礼部贪了的万两白银,又与太子有没有干系。
万般头绪缠于一处时,皇帝自要开始疑心,将方才之言尽数忘却。
皇后不敢起身,如今只默然跪于原处,抿唇不语。僵持间,李福安已将周昱禛请来此处,皇后忙起身告退,才出宫门,却见来者不只长子,连恒王与张相亦至,见她,二人恭谨让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心下暗疑,回眸见周昱禛神色尚妥,不动声色地颔首,“相爷客气了。陛下正于殿中等候,本宫先告辞了。”
等宫人将几人引入,她又拦住李福安,低声问道,“敢问公公,恒王与张相方才是与太子在一处么?”
李福安忙摇头,苦着脸道,“老奴去御书房请太子殿下来福宁殿来的路上碰巧遇见了恒王殿下与相爷,这恒王殿下是受圣上委派监审,此时进宫想来是大理寺那头儿结了案子,进宫复命来着。至于相爷……请皇后娘娘恕罪,老奴实在不知。”
皇后自不会因此计较,才要谢,又见李福安稍稍凑近,低声道,“不过老奴看相爷这架势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张相是恒王殿下的外家,太子殿下这边儿,娘娘也该早做打算不是。”
言罢又朝着皇后呵呵笑着,仿佛未有方才之言,“老奴,恭送娘娘。”
皇后忙谢,等眼瞧着李福安入殿,她扶着宫人下了台阶方问道,“宫里头如今可有什么动静,太子殿下那边儿又如何?”
素来随着周昱禛做事的随从忙道,“御使弹劾太子殿下的奏折,想来皇后娘娘已是见过了。如今若再有动静,也只这福宁殿里头,圣上跟前儿了。”
听的皇后皱眉,跟着太子的这几人不知此事,问也白问。又想起张相来,她忙吩咐道,“快去请永定侯进宫来,说是太子殿下与恒王、张相皆在福宁殿中,请侯爷快些过来。还有薛太傅,去打听打听薛太傅如今是否还在宫中,纵是回了薛府,也叫动作利索的将人请过来。”
随从颔首,“属下过来时,中书薛侍郎尚在宫中,可否要请他一同过来?虽不敌薛太傅,胆皆是薛家人,也算是一样的。”
“不可。”皇后摇头,轻斥道,“薛太傅是太子的老师,薛侍郎只是陛下的臣子。不可耽搁太子。当下动作快些,愈快愈好,切莫耽搁。”
“属下明白,”那随从不敢耽搁,忙去传信。
等诸事打发完,先前在殿中一直紧绷着的神思终松了大半。皇后忽觉身上乏软,顺势倚上身畔宫人,长叹道,“如此,便能顶一阵儿了罢。”
宫人安抚道,“这是自然的,恒王殿下虽有相府扶持,侯爷亦是太子殿下的外家,自会护着太子殿下。再者,不还有薛太傅么?薛太傅可是殿下的老师,娘娘还信不过么?”
“本宫自是信得过,只是当下不同往常……”皇后欲言又止。照宫外的架势,只怕圣上已疑心太子是与尤务冠勾结、故意谋害他,若是背后奸人借此给太子扣上谋逆的帽子,圣上一气之下听信谗言,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只能尽可能地缓合此事,哪怕是将圣意僵持下来,先保东宫,才能再查明真相。
思忖一瞬,她忙掏出玉牌,一一吩咐道,“小顺子,你这就拿着本宫的腰牌出宫去寻小沈大人,京城中若当真似御史的弹劾奏折一般有那些流言蜚语,想来他也有所耳闻。你只拿腰牌示他,他便知晓该如何查起。青栀,随本宫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去瞧瞧太后娘娘今日的精神头儿如何。”
众人忙应,得差事后各自去办事,不敢有半分耽搁。
皇后这边厢一一分派应对之策,福宁殿中却已僵持了半日,皇帝不言,太子不语。父子二人各自僵持,只得恒王上前笑道,“先前承蒙父皇委派,由儿臣与三皇弟监审。这是大理寺卿主审礼部的结案卷宗,儿臣带回来奉父皇过目。”
“做的不错,”皇帝略微颔首,也不急着看那卷宗,只转头问周昱禛,“太子对此事,有何看法?”
周昱禛忙拱手让礼,恭谨道,“回父皇,自然按大周律法处置。”
“哦?”皇帝闻言轻嗤,似笑非笑地追问,“你在前朝监国,尤务冠之事,你应当有所耳闻了罢。怎么个处置法,说清楚。”
周昱禛不慌不忙,闻言只道,“回父皇,儿臣以为,祭祀大典出此纰漏,不只尤尚书之责。左右侍郎亦有玩忽职守之嫌,方酿此大祸。故而除却尤尚书,儿臣以为左右侍郎何劲松、吴庭敬皆难逃罪责。至于尤尚书贪赃枉法、私收官员贿赂一事,按大周律法当投狱,听凭父皇的发落。”
皇帝闻言暗自颔首,掂量着手中的卷宗,展开又问,“太子,便无心为尤务冠分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