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见过如此颓废的顾深,即使在的滂沱的大雨中也没有。
就在几分钟前,这个灵秀的姑娘还狡黠地忽闪着大眼睛,十分生动地发着脾气。
可此刻,她光着脚,抱着右腿,蜷缩在破碎的青花瓷片里,一双悲伤的眼睛好像失去源头的泉水。
呆滞地看着他,又似乎没在看他。
他心头发紧,不由得轻唤。
“深深~~”
听见声音,她抬起头。
宁静的潭水一点一点泛起涟漪,倏地化作半池波澜。
“我没事。”她说。
艾亦沉不语,只怜惜地看着她,关上门,放下手里的药。
“你别过来,我真的没事。”她慌乱起身,急于证明自己的话。
“别动!”他沉声命令。
然后,踏过满地的碎瓷片,走到她身前,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怀中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却有着一颗不肯解冻的心,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敞开心扉。
……
顾深以为艾亦沉生气了就不会再回来。
她以为的,都是错的。
向来都是。
她被艾亦沉小心翼翼地放到沙发上。
那种放下珍宝一样的小心翼翼,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她才是易碎的瓷片。
“伤到哪里没?”他担心地审视着她的身体,胳膊,手、腿、脚,一处都不肯放过。
顾深扯了一下膝盖上的裙子,摇摇头,“我真没事。”
这事说起来还得怪他,谁让他去而复返。
她匆忙逃窜,才不小心滑倒,然后又不小心碰到陈列柜,上面的茶盘没放稳,一盘子的茶杯全碎在她前面。
不过,看着恐怖,实际无害。
艾亦沉见她确实没事,拿出带来的冰袋递给顾深,让她自己先敷着,然后转头去收拾地上的残局。
等那颀长的身影一离开,顾深立刻大肆拽缩到了大腿上的睡裙。只是裙摆被压在身下,她拽了几下都不动,刚要站起来,就听到一声厉喝。
“别动!”
“?”
艾亦沉蹲在陈列柜前,一手拿着垃圾桶,一手捡瓷片。
“老实坐着,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威胁我?”顾深反问。
“不算威胁,只是提前通知你后果。”
“那,后果是啥?”顾深试探。
艾亦沉蹲在地上,掀起眼帘,一双黑眸发出危险的光。
“想知道的话,你尽管站起来试试。”
……
这有啥区别吗?
哼!
林安安总结过顾深的性格,就是敢惹不敢撑,用一个字概括就是“怂”。顾深以前不觉得,可自从遇上艾亦沉,她觉得林安安总结的精辟、到位。
不过,***老人家说过,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敌消我长,这叫战略战术!
作为一名社会主义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五讲四美好青年,自然要将这战略战术发扬光大。
于是此刻气鼓鼓撇着嘴的顾深,决定敌进我退——
恩,还是先按兵不动吧。
……
……
庄女士很爱干净。
地面总是拖得一尘不染,客厅里摆放整齐,沙发上更是没有任何杂物,连个抱枕都没有。
沙发扶手边搭着艾亦沉的潮湿外套,飘着若有似无的香水味,顾深皱了皱鼻子,嗤之以鼻。
好在桌子上有张旧报纸,皱巴巴的印着一滩干涸黄渍,大概洒过汤汁茶水一类的东西。
将就着用吧。
她折了对折,把黄渍折在里面,然后把报纸盖在腿上。
嗯,眼不见心不烦。
艾亦沉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他仔细的扫了两遍地,不放过任何角落,然后拿拖布把水拖净。他一边收拾一边暗叹,顾深砸的是叔叔阿姨最喜欢的一套青花瓷茶具,不知她明天要怎么交待。
不会又把罪状推给自己吧?
他这么想着,抬头去看顾深。她乖乖的敷着冰块,低头看腿上的报纸。只是越看眉头越紧,越看小脸越皱,最后干脆把报纸揉成了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嘴里还愤愤不平,念念有词。
“什么破报纸胡说八道,老头儿也不管管!”
艾亦沉想起来了。
那报纸登了一则社会新闻,标题大概是“青年夫妻擅自施救,白发老太肋骨折断”。
艾亦沉莞尔。
那对“青年夫妻”指的就是是他和顾深。
艾亦沉迅速收拾完,回来发现刚刚那份被丢进垃圾桶的报纸又回到了顾深腿上。
脏兮兮的报纸布满折痕,最上面“青年夫妻”几个粗体大字布满褶皱。如此违和地放在她膝上,欲盖弥彰。
见艾亦沉回来,顾深面色讪讪,很不自然。
他不动声色,静静看了一会儿。
沙发上的女孩骨架纤细,面庞白皙,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无措地四处张望,就是不敢他。
他心中不忍。
长手一伸捞了只小板凳坐下,抬高她光滑细嫩的小腿放到自己腿上,顺势接过她手里的冰包。
原本细嫩的脚踝又红又肿,比上午在医务室时明显大了好几圈。
从刚刚付的十几块车费来看,她应该是坐地铁到了附近才打的车。
这段漫长的路她是如何挺过来的?
脚肿成这样,为什么不想办法联系他呢?
无论什么事她都不愿意告诉他,就像她大腿上的那道疤,为了瞒着他还想出那么多烂借口。
顾叔叔、庄阿姨,甚至顾重都知道这道疤的存在,但他们都不肯告诉他原因。
如此讳莫如深,让他隐隐有种感觉,那道疤一定——
与他有关。
只要他想知道,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但他想听顾深亲口告诉她。
他想了想,状似无意低声问道,“怎么……弄的?”
“喝水时不小心滑到了。”顾深不以为然,她以为他指的是刚刚摔倒在地的事。
“我不是问这个。”
不是这个,那就是指脚伤喽。
“哦,被人撞了一下,扭到了,后来……工作太忙不小心走了点路。”顾深说得简单轻快,不想出卖赵瑾航。
艾亦沉没再说话,眼中划过一抹无奈。
深深,别怪我。
怪只怪你不肯信我。
片刻后,艾亦沉眼神复杂,口吻却极其坚定。
“也不是这个。”
“?”顾深疑惑,“那还能是什么?”
艾亦沉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到她盖着报纸的腿上。
顺着他的目光,顾深豁然明白过来。
一张小脸“唰”的惨白,压在报纸上的手猛然攥紧,整个人像被突然置于猎人枪口下的小鹿。
仓惶无措。
艾亦沉不由得心头酸涩,他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许久以后。
她艰难出口,“你……看见了?”
艾亦沉点头,眼底的疼惜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