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光狄胤吃不下饭,众龙卫都停了下来。
“此事为真?”狄胤问道。
纪行点头,“千真万确。女子习武不易,何况九品高手,狄大人,此事一定要慎重啊!”
他现在最怕柳娥什么都不管直接杀入皇宫,要去做那什么必须“天下大赦”才能做到的事,因此给狄胤提个醒,实则是在给齐帝释放警告。
狄胤喃喃自语,“九品高手全天下拢拢就那么几个,且都在朝中任职,她们或许是受陛下密令来的楚州?”
纪行道,“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只是看到了,烦请狄大人转告陛下,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呢?”
狄胤被纪行这么一提醒,“若是并非陛下授意,谁人能使唤得动九品高手?这两个女子要是做了刺客,皇宫这么大,千军万马也不一定防范得住她们。”
纪行皱眉,“有这么厉害?”
狄胤道,“高大人有所不知。九品高手并非凡人,潜行隐匿之术,就算同为九品高手也很难察觉。即便皇宫高手如云,可陛下身侧不是总是有足够护卫的。咱们龙卫担当此则,自然比高大人要明白得多。”
随后狄胤匆匆灌了一口茶水漱漱口,“高大人,这些吃食给咱们包上点,事不宜迟,我等就得走了。”
纪行点头。小怜虽然一言不发,手上却已经在动,很快给他们把吃的包好。桌子上的烧鹅,白肉,白切鸡,猪头肉全给包起来了。这些汉子活动大,光吃点素的不顶事。
等到龙卫离去,小怜才问起纪行,“公子,柳姑娘对咱们可是有恩啊。”
纪行叹口气,“没有办法的事,她武功太高,没什么人能限制住她。刚刚你也听见了,若她是陛下授意来的这里,那是再好不过。可是一个九品高手没事瞎跑,那就问题大了。”
小怜欲言又止,“公子”
纪行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不近人情?怜儿,人情是人情,她这么厉害,做的事说的话很容易将她身边的人牵连进去。我今天说的这些话,虽然可能将她置于险境,但是你要放心,她一定会没事的。”
小怜疑惑道,“公子缘何如此确定?”
纪行笑笑,“因为我给了她一样东西,这东西能保她只要自己不作妖,就没人能伤她。”
小怜一脸不信,“公子还能给人家那样的大高手什么东西?”
纪行没有再说什么。老子给她这件东西,就算季夏亲至,估计也得掂量掂量与她为敌的代价了。他今天就算说她要谋反,以她之能,就算大军围杀,只要她想走,谁人能拦她?
不过提起季夏,这个人物倒是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气候了。齐国这地方,习武到了散人境就算到头了,散人境后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稍不注意就会走火入魔,经脉全乱。若是季夏运气好,或许能练到散人下三境小圆满,运气不好,连九品内力都保不住,没准还会落下个残疾。
纪行把毯子裹紧,这样热的大夏天,他总是无由地觉得四肢阴寒。打从楚王墓出来,他落下个寒症的毛病,就连齐帝都知道了。
齐帝大喜之下连颁三令,一是免去楚州前三十年所欠赋税,用以赈灾,毕竟这儿旱灾跟着涝灾。二是嘱托纪行查清农田归属,不能留下后患,免得百姓说前走了狼,后来了虎,怨声载道。三是让纪行翻一翻楚州这几十年的冤假错案,若是冤案,纪行有权即刻赦免,无需上报。这三道命令都是安抚楚州百姓的,以彰显皇恩浩荡,好让楚州百姓念着朝廷的好。
纪行知道,按理来说,他应该早日回京述职,可是楚州这边无人可用,只有他能做事,因此召他回去的命令迟迟未下。
日子水一般淌,转眼间过去了好几个月,已近冬日。
这段时间纪行也没闲着,此时正站在一条水渠边。天降大雨,他坐在轮椅上,游笠豫潜给他撑的伞只能算是个摆设,根本防不住这豆大的雨珠。
“来了。”纪行笑笑。
果然马上就传来水声,从山上引来的水经过这条水渠,一路奔至此处。不需多久,这条小小水渠就能为八十户百姓农田提供稳定供水。
这回楚州百姓对纪行已经是心服口服。数月之间,纪行不光把齐帝交给他的三件大事办好了,还兴修水利。如同这样的小水渠,他还修了四条。
如此便解决了四百户农田的灌溉。虽然对整个楚州而言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修渠得花钱,这些银子都是从马志平府邸中搜罗出来的。既然刑部到现在还没有说明赃款如何处置,齐帝又免了楚州数十年赋税,他大可以说这些银子就是楚州三十年税收。
兴修水利这件事,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办成的,还得有人。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修渠的百姓便得来了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因此个个喜笑颜开。可世间不是什么事都一帆风顺。
不患寡而患不均。
楚州百姓还没念完朝廷的好,就开始讥讽新来的安抚使大人中饱私囊,将马府赃款借水利之名,私吞到自己名下。这些人的嘴,纪行根本没法管。他修的这几条渠只能惠及一小部分人,要想大兴水利,还得齐帝点头才是。届时楚州富足,自然谣言不攻自破。
除了修渠,纪行还为不少无家可归者安置了住处农田。那些地主在他的压力下,不得不放弃几分田地。原本各地地主对他没有丝毫好印象,可禁不住纪行的第三个政令,那就是开关。
楚州与外地少有联系,农商交流少,以至于那些富人很难把家业做得更大一点儿。而且当年还是马志平在位时,一旦这些富商养肥了,他就来收税了。如今纪行开关,准许楚州与其他郡县通商往来,经济命脉再也不是马志平一只手捏着,这些富商自然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至于农田,该舍则舍。
除此之外,各地私塾,纪行拨下来一大笔银子,免去楚州五十家私塾未来五年的束修。那些教书先生他自然不会亏待,银子给得只多不少。另外还有勉励之制度,倘若有乡试做成了秀才,他也破天荒地要发银子以示赞赏。
最后是楚州地方军士。纪行仔细查过详情以及卷宗,发现除了马志平的府军之外,其他的军种都极不像话。甚至有的地方连捕快都没有了,那些捕快与盗匪蛇鼠一窝的事屡见不鲜。毕竟这些人也是人,得活,光靠马志平给他们那点儿经常被克扣的俸禄,怎么养活得了家人。这些人也就只能与盗匪混在一起,挣点闲钱了。
不过纪行既然知道了,就不会什么事都不做。在他砍了好几个首恶的脑袋之后,官匪勾结的事算是平息下来。只是这终归是治标不治本,远不是他砍几个人的脑袋就能办成的。那些深受官府其害的百姓,可不会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好官。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绝非一时能够撼动。
至此,工农商学兵纪行算是全给插手了一遍,整个楚州肃然。他在做这些事时,都是先斩后奏,就看齐帝是什么样的反应。让他奇怪的是,那位皇帝竟然对他保持了高度的宽容,甚至暗中有鼓动之意。
纪行不是傻子,他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楚州终归是要变天的,只是分谁来做这件事而已。今天自己来做,若是做好了,自己又是齐帝派来的,齐帝脸上也有光。若是他日换别人来做,还正巧是潜藏在齐帝暗处的敌人的话,那这些政绩可就成了他们向齐帝争取权力的借口了。
这么差不离半年下来,楚州人对纪行再不忿,也发现日子过得好了些许。至少官匪勾结的事若是再有发生,只消去草霸街那县衙鸣鼓,一旦查实,那位小高大人登时便会将主犯处以斩刑。
楚州百姓见了这么多年的狗官,终于发现眼前这个狗官似乎与别的真的不一样。就连许多原本作奸犯科者,也都纷纷干起来正经生意,有力气的就去跟着小高大人修水渠修路,没力气的但识字的,就去帮那五十个私塾半点儿事。整个楚州,终于有了活气。
可在这世上,有光就有暗。楚州静远县,县令马志存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嘶吼道,“毒妇!你不知道那位高大人的手段!”
马志存之妻将自己儿子死死护在身后,一脸悍相,“你好歹也是个县令,不过就是死了个丫头,如今这世道哪有不死人的?你赶紧把案子结了,该杀的杀,那位高大人是个神仙能马上过来问我儿的过错?”
马志存扔了戒尺,他已经打累了,自己老来得子,对其疼爱有加。儿子如今闯了这样大的祸事,他难辞其咎。再加上那位高大人乃是圣上心尖儿上的红人,有先斩后奏之权。自己儿子闹出了人命,还是死了一家三口,罢了他的官事小,斩了他儿子才是事大!
他满脑子嗡嗡乱响,“这事过去多久了?”
妇人道,“七日”
马志存吓了一跳,“怎的过了七日才让我知道!?”
妇人呐呐道,“谁人想到那丫头还有个没死的表哥,让他告上来”
马志存指着他妻子,颤抖道,“糊涂啊!糊涂!”
随后他又道,“草霸街的鸣冤鼓,如今成了多少人的催命符,已过七日,怕是高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想了想,如同认命,“我做官三十年,虽然不算什么清官,也没犯什么大错。你把咱们儿子带走吧,我留在这里。”
妇人以为他有什么办法,“你有什么法子?”
马志存道,“三口人命,按律当斩,何况是奸杀。福儿大了,日子还长,要斩就斩我吧!”
妇人惊了一跳,“老头子休要胡说!”
马志存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他这位夫人,“高大人推行新政,是好事,我也多有配合,或许他会留我一命也未可知。只是福儿若是落到了高大人手上,那是决计保不住了。如今只能将这些罪过揽到我身上,福儿他大了,不该就此殒命。”
说着说着马志存就哭起来。
那少年一脸的凶狠,“你哭!哭什么哭!他是七品官你也是七品官,怎么要这样怕他!”
马志存惊骇地看着自己儿子,发现这个年轻人怎么已经长成了这样?就在他不知该说什么时,下人急匆匆冲进来,舌头都捋不直,喜道,“老爷!外面来了好多人!为首的是怜儿姑娘!这几天老爷帮了高大人不少忙,怕是怜儿姑娘来为老爷庆功来了!”
马志存一听“怜儿”二字,登时一僵,心道,“完了,庆功是假,追责是真!他已经知道了!”
楚州百姓皆知高大人为了诛匪,曾经受了重伤,中了寒症,因此许多事都是由他身边一位姑娘来帮他传达。不过,许多该被砍掉脑袋的事,也是由她来办的。是以百姓见了这位漂亮姑娘心生喜爱,恶人见了她,却两腿发软。
怜儿身披红袍,站在马府前院,脸上带着纪行才有的波澜不惊。这个宅子也叫马府,和草霸街那个马府自然不一样。
一个老头儿连鞋都没穿就迎了过来,“娘娘!”
怜儿无奈,自从她为纪行四处抛头露面之后,楚州百姓都称她“娘娘”,这要是在京城,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可是马大人?莫要如此称呼,我随我家公子姓,直呼高怜即可。”怜儿道。
马志存叹道,“我那表哥已经伏诛近半年,高大人之威严,马某至今难忘,不敢怠慢姑娘。”
怜儿道,“马大人,近来静远县出了点事,你可知晓?”
马志存心头一颗石头咕咚一声落了下去,整个人也仿佛掉落到了无尽深渊,“还请娘娘说明是何事?”
小怜叹道,“马大人近来做了不少实事,公子对你赞叹有加。可是今天我带来的这三人,都是公子亲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