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的时间真是一晃而过。
纪行这段时间什么事都没做,常常往常无极所辖的城门转悠。没人知道他在转悠什么,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有些过了。只有小怜最明白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纪行要等的人没有来,倒是等来了一场大雨。大雨连绵不绝,用力地冲刷着这座城藏着的所有罪恶。
纪行知道很快就要发生很多事,单凭他手里这点儿力量,莫说能不能做点儿事,恐怕卷进去了就连想出身都难。
这夜大雨,雷声不断,噼里啪啦,照彻夜空。
高府老宅的门被敲醒,吱吱呀呀响了几下,门外齐刷刷站了十几条汉子。
开门的人是纪行,也有小怜,李诵筠站在远处。
为首的汉子摘下斗笠,露出来饱经风霜的脸,吐出来的全是路上的风尘。汉子是丰达荣,“大人。”
纪行点点头,面色平静,“进来说话。”
十几人比几个月前好像没什么变化。纪行望着他们,也是在望着自己的军队以及势力。十几个汉子到了这院子里,给这雨夜平添七分萧杀。
“既然到了,前几天怎么不托个口信说一声?”纪行问道。
丰达荣道,“口信没我们快,大伙儿都急着回来。”
纪行道,“既然都到了,你们该知道,叫你们回来,一是受赏。受赏的事不归我管,你们的功劳都在吏部,该有的功劳一分不会少。第二就是办事,刀一天不使就生锈,你们也一样。和这些年一样,我与你们共进退。”
大伙儿笑道,“头儿,这是遇着事了?”
所有人都嬉皮笑脸,丝毫没有因为纪行说得严肃而生出半点紧张的情绪。纪行也笑笑,“是碰到事了,很大的事。与在楚州不一样,这回可能会死人,当然我不希望那个倒霉催的是你们中的一个。”
天宝从内院出来,一看这架势,赶紧喊道,“出来!都出来!”
合安还有游笠他们也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以为有人杀上来了,赶紧都冲出来。一看却是这么多人,全是熟人,登时杀猪似的叫了起来,“你们这帮孙子!龟孙子!”
整个院子便只剩下这帮人的胡乱打闹。纪行也咧开嘴笑,没有管教。这十几个人揉在一块儿比两个八品高手都好使,到现在他算是有了点儿与人叫板的资格了。
丰达荣算是这些人里边最清醒的那几个,快步跟上纪行。纪行摆了摆手,“你过来,咱们单独谈。”
这十几个人可都是至少六品的高手,怎么可能听不见。但是他们深知纪行的行事风格,却还是不依不饶道,“大人莫非是要给老丰升官?这是要开小灶啊哈哈!”
纪行笑骂道,“去你妈的,”随后他转头对豫潜道,“去给他们煮两锅面,肉放足,酒放足,灌死他们。明儿一整天都不练,给他们放假出去胡闹。”
这院子的人都知道纪行对他们要求极其严格,在他手底下做事,没有一天是轻松的。但是这种不轻松只是纪行在督促他们的武艺上,平时他们做事只要不太出格,纪行是不会管的。其实纪行也知道自己不能管太多,他现在能给他们的不多,只能骄纵。但是他们的武功绝对不能放下。
未来两年内他还打算把他们全弄上七品去。都练到六品了,说明都是习武的好苗子,七品不算难。
把丰达荣叫到一边,纪行才正经道,“有个八品的剑手,很有些功夫。”
丰达荣奇道,“大人不能对付?”
他如今的武功是受纪行的熏陶得来的,他自然最清楚纪行的武功有多高。若是什么八品剑手是他不能对付的,那就算加上自己也是白搭。
纪行摇摇头,“不是不能对付,我和他交过手,他能撑过我十招,很是个人才。但是他归别人,手里有把柄被抓住了。我打算派你去救两个小孩儿。”
丰达荣点头,“具体怎么回事?”
纪行道,“白云观,有两个孩子。一个叫观心,约莫十二三岁,是个姑娘。一个叫观若,七八岁,男孩儿。俩孩子都长得很干净,眼神和别的不一样,你看了就知道是谁,且他俩总在一起。那八品剑手我不知道名字,三年来刺杀我两次,没有得手,恐怕要被当作弃子了。此人把柄便是这两个孩子。”
顿了顿纪行又道,“这件事必须做得隐秘,而且不是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得等那个人第三次来刺杀我,我得露出破绽。就在这个时候,你才能去白云观。而且不能大张旗鼓,去的人太多,留下的尾巴就多。我最多把合安叫上和你一起。但是他只能望风,带马接你。”
丰达荣道,“白云观有多少人?”
纪行道,“有个道士,叫苍松,看着的确个修道的,心诚。他帮我承了一个愿,你不要伤他性命。另外还有至少三个六品高手,不会超过六品上。你能对付。”
他最后一句话说是对丰达荣的肯定,其实不如说是在问丰达荣。
丰达荣点点头,“能对付。地形呢?”
纪行道,“就是一个道观,那地方我去过,明天我把图给你。到了地方,能不出手就不出手,莫要恋战,你是要把那两个孩子带出来,不是杀人。”
丰达荣点头,“属下明白。”
纪行拍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做事素来很稳,但是这回你面对的是京城的诸位,不是闹着玩的。这些人脑子都很好使,起码比你好使,他们有可能会料到这件事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有这种情况。你可能会遭遇许多人,但是你要铭记一点,能跑就跑,就算带不走那两个孩子,千万别死。最后回来就行。当初我就知道你这人最看重性命,天下人总爱说有些东西比命更重要,那都是屁话。万事都要活着才能做。”
丰达荣道,“属下明白。”
院子里边是喧嚣的热闹。纪行存在老宅里凡是能拿出来马上吃的基本都被他们翻了出来,面还没煮好这些人就喝上了。都是糙汉子,根本不在乎嘴里的食是糠还是菜,尤其是在纪行面前。
纪行望着这些袍泽,“我相信他们哪怕是死也愿意为我做很多事,但是我不这么想。”
丰达荣道,“他们早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头儿,大伙儿信你。假如真到了那一天,还请头儿赐福。”
纪行摇摇头,“帐不是这么算的,我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死谁都行,这个院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死。往后有了新来的归你们管,我不管他们死活,我只管你们。”
丰达荣道,“如果我去办事的那天,来了很多人,而我”
纪行眉头皱了皱,随后道,“没有人会来救你。”
丰达荣点点头,“属下会小心。”
纪行道,“你别急着心寒。那些人想杀我的心思是越来越明显了。假如有了很多人来杀你,相比他们是打从你出了这个院子就开始跟踪。这件事现在只有你我知晓,不会有内鬼。你不用怀疑他人。”
随后纪行深沉地道,“因为那个时候,我定然也深陷围困。我留给那个人破绽,也是在留给所有敌人破绽。想必没有人会放弃那个机会。那时候,你我能死能活就看天注定吧。”
丰达荣完全听明白了,惭愧道,“头儿,我没有疑你。”
纪行摆摆手,“别的就不说了,很多事说清楚点最好,免得到时候真的临死了心寒。”
苍松给纪行点燃了香,递到他手里,“客请便,今天这愿是小道修的善果,不需客还。”
纪行双手合十,再次道谢,郑重地将手中香插入香炉之中。此时他分明听到周围不下三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呼吸绵长,心跳却茁壮有力,定然是几个练家子。他不做声色,跪在地上,抬头望着那高大威严的三清像,竟然真的许下了一个愿。00
他许的愿不是什么加官升爵,而是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
他想起来一个故事。
观世音菩萨本来能够成佛,却因为放不下万千世界诸多疾苦决意留在人间。人间在各地筑起了观音像之后,纷纷许愿,期望家人平安健康,之后果然灵验。
观音本以为自己如此能够将世间苦痛这一大恶除去。
后来的人都听说了此事,都到观音像之前许愿升官加爵,一夜暴富。观音见此,才愿意常伴佛陀,一年只听一个信徒的愿。假使那信徒的心不够诚,他是一个也听不见。
纪行不敢确定自己的心到底诚不诚,他现在有兵有权,能做很多事,但却发现自己又有很多事压根无能为力。他需要时间,在这个时间熬过之前,他没有那个能力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人。
苍松在一旁轻声念经,声音很清澈,很轻和,与这白云观萧杀的气氛完全成了两个世界。因为这个道士,这个大殿仿佛都亮了起来。纪行说不准这个道士的来头,也不知道这个道士是不是那个无名剑客的主子捏住他尾巴的人。但是他现在能确定的是,这道观里至少还有三个人是在暗中窥探他。
、没一会儿,纪行感觉三个呼吸声少了两个,看来自己没有引起暗中那些人的提防。
那个女孩儿看来就是自己要找的观心了,那个男孩儿既然与那女孩儿一块儿,或许就是观若。纪行只是用余光匆匆一瞥,便在脑海中记下这两人的容貌。
他若是自己来取人,那倒简单了。不管这道观里高手有多少,以他现在能和九品高手一战的实力,只要不来九品之上,或者百人之众,基本上是来多少死多少。可是自己若是做了这事,那不知名的剑客可就没命了。他不是来做慈善的,他要的是那不知名剑客的效忠,可不是专程来救人的。
因此这个道观的地形,还有有几个高手,以及如何最快逃出此地,他都要实地勘探之后才能得出结果。最后再将此事交给那个他觉得十分靠谱的人。
“观若,为师不是教了你怎么坐吗?”苍松停了念经,轻声责备那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分明是坚持不住就快睡了,只是因为自己姐姐一直在这没回去,所以自己也就只能强撑着坐在这里。此时他被师傅训斥,睡意消了七分,赶紧坐端正。
苍松道,“若是困乏,就打坐练气吧,能解乏。”
小男孩儿苦着脸道,“可是气是什么呀?”
苍松叹道,“唉!”
他教这两个徒弟已经五年了,可是这两个顽童仍旧不将道法当作道法,“气是根本,是你的能量,也是你走路吃饭必须的力气。所谓练气”
小道童听到这里,虽然坐姿十分端正,只是脑袋却歪到一边睡着了。
观心看到自己弟弟如此,便看着自己师傅。苍松没说什么,走过去伸手将小道童抱在怀里,而后往殿里边走去了。
过了一会儿,苍松出来,看到那乞丐模样的人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也不客气,“客慢行。”
纪行道谢,而后杵着拐杖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道观。
他没有直接回京城,而是先朝着离京远去的方向走了一个时辰。当他确定没有尾巴跟上来之后,才解掉脖子上的扣绳,顿时披风落下来,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天上好亮的月亮。纪行赶紧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方才那白云观的建制。如果是他自己那无所谓,怕就怕自己手下人不知根不知底的,到了那儿劫人时会吃亏。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游笠豫潜好用,但是仅仅限于他的功夫在七品时好用。很多事他们已经用不上了。自己的武功不低,可是前前后后的限制将他的手脚束缚起来,总是迈不开步子。他现在急需几个能办事的人,特别是能办大事的人。丰达荣算是个可造之材,可是他等不起,若是等这家伙将武功练到了八品,那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