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让他们先走,自己来了。他一直看着那两个孩子,没有露面。
俩孩子一个高,一个矮。高个身上挂的东西不少,最大件的是两根两尺长的竹子。矮个却是一身轻松。
高个儿手脚麻利,抓了两只雪兔,把雪地扫出一块空地,捡了枯枝就生火。
而后他给兔子剥皮去脏,把杂碎埋起来,兔皮兔肉留下。然后趁火还烧着,斩了些柏树枝,搭个小棚子。小个儿就蹲在里边。
干完这活很花工夫,火已经快熄了。高个又找来干柴,放在一边。把原来火烧过的地方刨出个坑。本来冻土不好刨坑,被他拿火烧过,就好刨。
坑刨好后,他又在坑下边挖了个能伸进一只手的通道,再把通道扩大点,这才把刚刚烧好的炭都弄进这通道里。
再在坑里铺上一层柏树叶,柏树叶上盖层布,把两只处理好的兔子放布上,又盖一层布。然后再往布上铺几层柏树叶,树叶上盖上泥。踩紧实了,原来的坑又变成一片平地。
趁着炭还没熄,他抓来一把早已备好的引火柴,把两根木棍当筷子,夹几颗火炭放引火柴里,就使劲吹。没一会儿又是一把火燃起来。
在火里架上干柴,火堆就噼里啪啦响起来。高个儿手里拿根木棍,和矮个儿一块坐小棚子里,偶尔添添柴,将坑下边的通道里,那些烧尽了的火炭刨出来,换上刚烧好的炭。
坑里的兔肉上下两头受热,不至于一边生,一边熟。
两个小孩子聊着天,等肉熟。
纪行躺在一颗大树上,静静地看着。他腰后挎着“伤”字刀,直刀照例挂大黑牛身上。
“荣荣,我要去学武功。”高个儿刨着火炭。
“怎么学啊?”荣荣吸了一下鼻涕。小孩子鼻涕多,这是通病,更别说是在大冷天。
“我看过书,说是只要拜一个门派,就可以学到武功。”高个儿压根没看过这种书,只是在想象着。
“那我也要学武功,大黑哥,到时候咱俩一块儿。”荣荣想起以前看过的画片,里面那些会武功的女孩子,都像仙女一样。
“那些会武功的人都在哪儿呢?”大黑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他们在哪。”荣荣笃定地说。
“你知道?”大黑一脸惊讶。
“肯定在城里边。大黑哥,你想,只有城里咱们没去过,他们肯定在那里面。”荣荣脑子倒是十分好使。
“唉,说了等于没说。城里咱们进得去?没给人打死是好的。”大黑知道自己命贱,像他们这样的身份,还不如乞丐,进了城,没被当地的乞丐在夜里打死,也会在半夜被拖尸人强拉去做小工。
“我饿。”荣荣轻轻地说。
“等会儿,这玩意儿没熟吃了要死人的,咱们可生不起病。”大黑摇摇头,坚决不给她马上吃。
俩人只能等。
大黑的经验十分丰富,耐心也好,哪怕他肚子也饿,还是慢慢等下去。
纪行在树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
他俯视着那俩人,等到后来,干脆闭上眼,静静地听。
大黑把身上的竹子砍下一截,塞满雪,放火里烤。雪化了点,就再添雪,直到水灌满了竹筒。
虽然竹筒烤在火里,因为筒里有水,这竹筒始终没有被烧燃,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等到水烧好了,大黑用两根棍子将竹筒夹出来,再把竹筒插在雪地。积雪受热,慢慢地化,荣荣就往竹筒周围堆雪。她这么一玩,反倒不饿了。
过了很久,热水凉了一点,荣荣就捧起竹筒喝了一口。竹子特有的清香在热水里,让人觉得特别甘冽。
荣荣把竹筒捧给大黑。
大黑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可以吃了。”
荣荣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大黑手已经开始动了,把竹筒交给她,将火堆拔到一边,用棍子捅开土层,再扒开柏树叶。
热腾腾的白气,伴着兔肉香味就冒出来。
荣荣在一边看着,手里捧着装着热水的竹筒,悄悄咽口水。
大黑揭开外面那层布,两只兔子异常肥美,一只起码有四斤,冒着腾腾的肉香。
他拿过两根棍子,抓一把雪,使劲在棍子上搓了搓,放火里烤一下这两根棍,又抓一把雪使劲搓了搓,放火里再烤,反复三次。这时他才将兔子插棍上,递给荣荣一只。
荣荣解下围在脖子上的厚麻布,露出嘴巴。小姑娘眉目清秀,肤白唇红。
她咬一口,被烫的一抽。
“慢点,我都不敢这么虎。”大黑笑笑,撕下一片肉,在风里招了招,再放嘴里。
荣荣就嘿嘿地笑,但还是很大口的吃。
“我要是会武功,我就劫富济贫去,再留点钱自己花。”大黑嚼着肉,脑子里还在想学武功的事。
“那我们一起。”荣荣被烫得两眼都是眼泪。
“我该怎么办啊。”大黑怅然地说,难受无比。
荣荣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才十岁,很多事还不明白。
而大黑已经十四了,虽然哪怕他曾经很穷困,但好歹见过一点世面,知道很多事情。他隐隐觉得自己这辈子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他曾经在一个大雨夜天,见过这么一伙人,那些人个个负刀挎剑,几十匹马,从石桥上走过,他在那一片肃杀之气中,大气也不敢喘。成为这样的人,那是他这辈子最憧憬的一幕。
对于一个怀揣着梦想,又找不到出路,甚至维持生计也很困难的人,有梦想是十分痛苦的。
这种挣扎每天折磨着他。
“荣荣,我想学武功,身上挂一把刀,或者剑。”大黑想说出点什么,但始终说不出来。
“等以后吧,还早呢。”荣荣吃着肉,笑嘻嘻道。
纪行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了那个孩子内心的迫切。
他这辈子都没弄懂的事,或许那个孩子一直都明白。他心想,那孩子有着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目标,那自己呢?
我将何去?
哪怕那孩子浑身脏的要命,他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朝气的东西,这使他触动颇深。这种朝气让那个孩子在人群中,永远都会闪闪发光。
此时在他心底,浮现起一个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问题,何先生为什么要选我?可惜这个困惑,他始终没有一个明晰的感受。
他抽出半截刀,露出的一段刀刃上,闪烁起一道刺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