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没想到的是成了皇帝近卫之后还给分房子住,而且就住皇宫里。过了几天,他仔细打听了一下,明白眼下这位年轻皇帝根基未稳,因此许多事都是由当朝丞相李灵甫来做决断。
大商朝廷分六部,三机,一监,一卫。六部吏、户、礼、兵、刑、工中,后三部的高阶官员必须由高阶武者担任。
三机分天机处,丘机院,正机司。天机处无非就是求神问道之类的地方,兵部中人最瞧不起的就是混在天机处的那帮子神棍。丘机院是诸子百家所聚集之地。而正机司,则是置放璇玑轮总机之地,总机是一架名为浑天仪的巨大机括。
一监,便是钦天监,职能与天机处大体相近,又有不同。这地方的人都是极能打的狠人,且手段诡异。皇帝要是遇到了不方便摆在明面上解决又不得不解决的事,一般就是到了动用钦天监这股力量的时候了。
一卫,指的是御前侍卫,纪行现在是御前七品带刀侍卫,就在其列。
值得一提的是,羽林军虽然隶属兵部,但实际上也归皇帝管辖。只是这个管法不同。羽林军认两样东西,一是虎符,二是圣旨。没有圣旨的话,谁有虎符羽林军就听谁的。
丞相之职高于六部三机,一监一卫则由皇帝直接统领。
李灵甫这个人不简单,在外向有“奸相”之称。
纪行打死也没想到这人活到八十了居然还有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若说是习武之人纪行也就见怪不怪了,可这位丞相大人只是个连三品武夫都算不上的读书人。更不简单的是,当年太庚皇帝放权,提倡各司不必将天下事尽数上报。可那些大官哪敢真的不报,于是各自都将所辖之事悉数上报。太庚皇帝见此,一把全扔给李灵甫。
李灵甫这时候要是真的自作决断,如同皇帝朱批一般将那些事全处理一遍,那可就犯了大忌讳了。可要是不处理,这天下事谁来管?于是此人写了一篇木说,通篇大道理,讲得云山雾罩,最后一句“若使人各司其能,极所才德,亦如众树成林,皆冉冉上矣,上览之,了了”。
意思是大伙儿一块儿努力,就像许多树挤着长一样,为了争夺阳光都卯着劲往上窜,皇帝就能够一目了然哪些人在办事哪些人没办事,这样啥事都简单了。天下官员才知道原来太庚皇帝真要放权了,虽然此举使钦天监还有言官的权力更大了,但处理政事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太庚皇帝因为此事认为李灵甫有大才,所以许多事都没有找他麻烦。李灵甫知道自家底子不干净,许多事也不敢明着来,因此基本上老老实实。
但是纪行越查越觉得这个李灵甫好像与他有什么干连。
一个月后的这天,纪行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眉头紧锁。他所在的地方叫作后湖黄册库,是钦天监搜罗到各部大员密事之后,专门存放记录卷宗的地方。现在谁都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连一品带刀侍卫辛椎大人,他都是隔三差五就能见个面打个招呼。所以基本上现在纪行去哪,只要亮一亮牌子,就会有人放行。何况是这后湖黄册库?
所谓后湖黄册库,那是一监一卫的后花园。因为搜罗各方大员密事的职责,本来就在他们一监一卫头上。
谁也不知道这个纪先生是哪来的,因为有关纪行的一切,在辛椎与宫部的秘密推动之下,全部销毁。
“纪先生”三个字,自然也到了礼亲王耳中。当他看到纪行画像之后,脑子里只记得一个身负双刀的年轻人,除此之外再无印象,后来叫人去查,也查不到这个神秘高手到底有什么来头。
当年与纪行有过交集的人,无非老邢等人。哪怕是天涯秘境之内那一万人,也只是知晓纪行这么个名字,而对纪行的武功承自何处,又是哪里人,一概不知。
纪行的底子太干净了。
有关他的真实身份,哪怕有人寻根问底,最多查到当年与羽墨一战,在此之前,再无记录。而有关纪行与何名椿的那个秘密,根本无人知晓。
但是有一个人对纪行是谁很清楚。因为他不在乎纪行什么身份,他只知道几年前有个镇子里,他想求的一味药彻底没了信。他曾有一位老妻,十五年前病死,五年后续弦,诞下一子。妻子年轻貌美,极受他宠爱,诞子后得了怪病,多少年了一直不见好。
这个人就是李灵甫。
纪行在查李灵甫。
李灵甫也在查他。
“原来就是你派的人来杀我。”纪行暗道。难不怪怎么无缘无故就来了一伙军中高手要置他于死地。纪行每每想起当年之事,后腰总是一阵发凉。
纪行将卷宗放了回去,他现在要去教那个年轻皇帝怎么做帝王了。
他不算特别高大,但飞鱼服配上绣春刀,让他眉目间带上了一丝慑人的杀气。纪行揉了揉眼,他知道是时候要去找一找邹显之,否则这股子杀气就要遮不住了。怀让和尚说能压制三个月,看来没有骗他。
纪行大步离开,已是黄昏,无雪,无云。昏沉的阳光被后湖黄册库那一扇扇大开的门分成了无数股透进来。纪行的影子在阳光与柱子的影子之间时隐时现。
突然迎面来了一个格外欣长的影子。
纪行没有抬头,他压了压帽子,直接回头,连来人是谁也不看。此时他与那人尚有一百步。纪行知道他是谁,影册里他见过这人,李灵甫。
李灵甫站定在原处,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御前近卫,脑海里跳出三个字,“纪先生”。
他刚刚想到的时候,也喊了出来。
纪行突然站定,他回头,而后深躬一礼,“丞相大人。”
李灵甫笑了起来,满头须发无风自动,“先生这一身可真是精神呐!”
纪行嘴角扯了扯,“不及大人神采。”
李灵甫道,“可否寻个说话的地方?”
纪行抬头。他要找自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