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没敢告诉林轩和姬若希，他前年开始给自己挖墓坑，做棺材，事出有因。

前年，学校组织退休职工例行体检，杨老师意外查出肺部有多个结节，其中两个结节比较大。

医院担心这两个比较大的结节会发展成恶性肿瘤，建议杨老师做进一步的检查。

杨老师拒绝了，自感身体并无不适，担心一旦开始治疗就会没完没了，与其在医院折腾遭罪，他更愿意对这些肺部结节视而不见。

他决定向死而生，开始规划自己的余生，给自己准备好坟墓，然后该吃吃，该喝喝，日子照常过，真要等哪天身体突然不行了，那就痛爽地给这个世界说再见。

杨老师挚爱的老伴和儿子，都已经不在人世，老来孤独无伴，生无可恋，每日里都会没事儿找事儿地做些活儿，就是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否则无尽的空虚和寂寞感，便能将他吞噬。

他这辈子，育人无数，也助人无数。

当年村子里的人都很穷，杨老师是村子里最早吃上商品粮的人。

现在的年轻人，基本上都不知道什么是吃商品粮，更不知道在当时能吃商品粮意味着什么。

那年月，在农村可以吃商品粮的人，都是可以光宗耀祖般的存在，是村子里最有出息的人。

杨老师有了工资之后，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节省与俭朴，但是遇到交不起学费想要辍学的学生，他却一点儿也不吝啬，都会拿出自己攒下来的工资收入，资助学生完成学业。

后来国家推广免费的九年义务教育，再加上人们的收入逐步提高，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的学生已经非常少了。

但是，偶尔也会遇到因为家里有重症病人而交不起学费的学生，他仍然会继续资助。

几十年如一日，受杨老师恩泽的学生，不计其数。

这几年，前来探望他，想要给他养老的学生也不止林轩一个。

杨老师都拒绝了，他不想因为曾经资助过学生，现在就理直气壮地给学生添麻烦。

他认为，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人生，不能把精力都耗在他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

杨老师没有资助过林轩，哪怕林轩高三的时候，因为他儿子的牺牲，而产生去当兵的想法，当时颇为触动，但是过去就过去了，之后也就没再留意过林轩。

直到去年端午，林轩再次前来探望他，一起来的还有赵编和姚建平。

那天林轩开车，没有喝酒，但是赵编和姚建平喝了不少。

尤其是赵编，喝得有些醉了，话也更多了，强行扒下林轩的裤子，让杨老师看林轩腿上的伤疤，并且讲述了此伤的来历。

杨老师这才知道，林轩差点儿跟他儿子一样成为烈士，也就林轩运气好，才捡回一条命。

他知道这个真相之后，才对林轩有更深刻的印象。

他也终于相信，林轩说想给他养老，跟其他学生并不一样。

林轩是认真的，并不是客气话，也不是临时起意的冲动。

他想起当年林轩告诉他要去当兵，当时还以为这孩子是为了安慰他，没想到林轩居然真去当兵了。

杨老师终于觉悟，林轩这孩子跟其他人不一样。

林轩不轻浮，不浮夸，做不到的事情，从来不会轻易说出口，一旦说出来，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这一点，林轩跟他儿子一样。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更不愿意拖累林轩，林轩退伍之后，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他就不去给林轩添乱了。

今天，林轩带着姬若希过来，并且有事求他。

杨老师甭提有多高兴，仿佛从休眠当中活过来了，这几年都是学生过来帮助他，他却再也帮不上别人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弃，没人再需要他，他却成为多余的累赘，需要被当年的学生们照顾和同情。

现在，姬若希的出现，杨老师终于发现，自己还有用，还有继续存在下去的价值。

他要帮助林轩，要尽最大的努力帮助姬若希。

杨老师送走了林轩和姬若希，立刻回屋，从自己做的简陋书架上取出一个本子。

他教了一辈子书，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虽然绝大多数都泯然众人矣，却也有不少学生毕业后，进入各行各业，做得有声有色，甚至是风声水起。

他退休之后，经常有当年的学生过来探望。

他闲着无聊，便把这些学生现在的成就和联系电话，全都抄在本子上了。

杨老师打算帮林轩和姬若希做些事情，并且第一次想动用自己的人际关系，托当年的学生帮忙。

他拿出自己那部数学键盘的老年手机，翻出本子里的一个电话，然后照着号码拨过去了。

“喂，我是杨老师……”

“哈哈，新年好！”

“我身体好着呢，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想托你帮我办点儿事儿。”

“有个山里姑娘，因为种种原因，是一名无依无靠的孤儿，没有户口，我想收她做养女，然后帮她上户口，你在民政部门工作，应该熟悉办理收养登记手续的流程，所以找你打听一下。”

“嗯，好，明天我带着她一起去找你，到时再详谈。”

杨老师挂了电话，忽然想起来，林轩好像提到过，姬若希跟着师父学过中医。

他立刻又继续翻那个本子，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

杨金洲是他资助过的最早一批学生，后来考上国内最好的中医药大学，今年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去年来他探望他的时候，杨金洲已经是省会某三甲大医院中医科的负责人，也是中医药大学的客座教授。

杨老师拿着手机，输入杨金洲的电话号码，然后拨过去了。

杨金洲春节都没有放假，刚被邀请参加一个重症病人的会诊，会诊结束，立刻接到了杨老师的来电。

杨老师主动给当年的学生打电话，破天荒的头一次。

杨金洲赶紧接通电话，“杨老师，新年好！”

“新年好，这会儿忙不忙？”

“刚忙完一个会诊，可以清闲一会儿了。”

“我收养了一个女儿，今年刚满十八岁，虽然没上过啥学，但是挺有中医天赋，我想让她见见你，看看你俩有没有师徒缘分，如果她真有学医的天赋，我想求你带带她，当然，如果你发现她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不用为难，直接拒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