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沔阳格外闷热，树上的知了和田里的青蛙总是乐此不疲地叫唤着，夜晚的星星也是一颗比一颗明亮。

镇上的小路不宽，但也不至于拥挤，只是有一辆库里南行驶在这条小路上，路上其他的小车都自觉的离得远远，生怕磕了碰了赔不起。

那俩库里南副驾驶上坐着的是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小巧玲珑。

只是她那双动人的小鹿眼里好像总是不经意间闪过泪光，车窗外树木的影子也时不时伴随着路灯的照射反映在她的小脸上。

显得楚楚可怜。

驾驶座上的女人瞟了她一眼，也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狠下心来说了一句：

“你以后就跟着外婆在这里生活，妈妈稳定以后会来接你的，你放心……”

陆雨甜抬手擦了擦眼眶的眼泪，哑着嗓子只是乖巧的说了一句，

“那你要快点来哦，妈妈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安心解决……爸爸的事。”

说到“爸爸”这两个字，陆雨甜声音明显的哽咽了一下，她迅速撇过头望向窗外，不想让吴甜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模样。

她怕吴甜因为她分心，现在这种时候，她不想再给吴甜添麻烦了。

吴甜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陆雨甜的情绪，她自己的这个孩子她无比了解，从小就懂事地让人心疼。

她在路边停下车，伸手抱住了面前的陆雨甜，三四十岁的一个女人此刻脆弱的像个孩子。

“妈妈只有你和外婆了，真的只有你和外婆了……”

陆雨甜将头埋在吴甜胳膊里，轻轻拍打着女人的背，好似安慰。

“妈，我饿了。”陆雨甜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本来她是打算自己买车票从上海来沔阳的，但是吴甜不放心，所以就开车送她过来了。

“那下去吃点吧，也快到外婆家了。但是这么晚了还是别让她老人家下厨了。”

两人直径走进了一家烧烤店，点了些烤串，吴甜怕陆雨甜吃不惯还要了一份蛋炒饭。

烧烤店环境并不怎么样，大夏天的小镇上露膀子的男人很多，特别是在烧烤店里，他们喧哗嘈杂，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气味，饭桌上还有上一桌吃滴落的红油，即使服务员当着陆雨甜和吴甜的面擦了一遍，但陆雨甜还是觉得桌子上有点油腻。

这可能是她吃过环境最差的一餐了她想……

“怎么了？不习惯吗？”吴甜看到面前女孩迟迟不愿动筷，所以才问道。

陆雨甜摇摇头，咬着牙扒了口面前的蛋炒饭，食物入胃，她才觉得这个烧烤店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至少饭的味道还是挺好的。

烧烤店的墙上挂着一个十几寸的小电视，电视里放着的是财经频道。

“我国著名企业家陆骏成已于今年9月12日确证身亡……”

“老板，换个频道呗！这有啥好看的？”一句具有穿透力的男声传来，老板听到后直接将遥控器递给了那桌上的人。

好巧不巧，陆雨甜刚好就听到了电视机还没换台前，主持人说的那句话。

她坐在电视机下，听着电视机里主持人播报着自己父亲的死亡新闻。

“今天几号了啊？”陆雨甜低着头问。

吴甜下意识地答了句：“15号。”

她没看手机也没看手表，大抵是记得日子，但是她以前也是不计日期的，只是陆骏成身亡后，吴甜想不记得每天的日期都难。

原来也才只过去三天啊。

“言哥，这里这里。”是刚刚那个让老板换台的声音，陆雨甜抬头看了他那边一眼，只见一个顶着一头蓝色头发的少年走了过去。

少年穿得单薄，简单的白短袖和黑短裤，蓝色的头发肆意张扬。

“我靠！言哥你这刚染的头发颜色确实不错啊，这走在大街上绝对回头率爆棚啊！”

那个让老板换台的小伙子望着陈言生双眼放光，语气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他或许也想像陈言生这样染个张扬的发色。

“羡慕啊？”陈言生右手的四根手指握住了酒瓶，食指轻轻一勾，瓶盖被他扯了下来，他喝了口后说道。

陆雨甜痴痴的看着陈言生的手，她还没见过这么纤细的男孩子的手，关节分明，好似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肉。

“当然羡慕了！”

“去染一个呗。”

“这不是怕老李吗？对了，你染这样明天上学怎么办啊？你不怕老李的一技能啊？”

陈言生嘁了声不答反问：

“不是说干架吗？四中那群人还没来啊？”

大概是陆雨甜盯着那边的时间过于长了些，吴甜也注意到了陈言生那边，听到他们的对话后轻咳了声，随后提醒陆雨甜道：

“你在这边上学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千万别去招惹那些坏学生，离他们越远越好知道吗？”

陆雨甜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就算吴甜不提醒，陆雨甜心里也有数，况且她性格内向，根本不会去主动招惹任何人。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日后，就算是她不去主动招惹陈言生，陈言生也不会放过她。

当然这也是后续的事了。

……

陈言生坐在路边，嘴里含着一支刚点上的烟，周围烟雾缭绕，再加上晚上的视线不太好，让人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而他旁边还坐着那个刚刚在烧烤店要老板换台的男孩。

男孩双手后撑在地上，嘴里也叼着一根烟。他皱眉抱怨道：

“四中那群人怎么还不来啊，这都什么时间了，明天的早读可是老李的，去晚了又要听他唠叨。”

“石铭我问你，你和王志安到底是怎么跟四中那群人搞起来的。”陈言生气定神闲的说，“王志安那种性格都能被惹生气，我还挺好奇的。”

石铭绕绕头，

“就是我和王志安约着去学校打篮球那天，你没去，然后四中那群人不知道为啥突然就看上了我们的场地，说让我们滚蛋。

但哪有这种道理啊，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我们让他，况且四中又不是没有篮球场，也不知道发什么病非要跑到我们学校来。”

石铭嘟嘟嘴，语气有些委屈。

陈言生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压迫感十足，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石铭见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声音小了些许：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嘛……是冲动了点……但是我也有跟他们讲道理啊，只不过他们不听，像个无赖一样，所以我就……嘿嘿嘿。”

“所以你就打他们了？”

石铭拍拍胸脯，一脸骄傲，“那怎么可能！我是谁？石铭啊！当时对方五个人，我们才两个，我怎么可能直接冲上去打，那不是讨打挨嘛。”

他换了口气，又接着说：

“只不过那天我碰巧带了鞭炮，就是类似鱼雷的那种！我点了几根就丢向他们，然后，对方就追着我和王志安打了三条街……”

“你都不知道，这大夏天的，我为了买那鱼雷跑了多少小卖铺，真可惜。”

陈言生无语的恨不得翻白眼，但仔细一想也确实是石铭这种脑子从小缺根筋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谁知两人才说完，陈言生身后就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和欢笑声。

两人几乎同时回头。

石铭痛苦面具说出就出，他望着面前一排排的少年吼道：

“他妈的，尽干些阴间事，你们四中带这么多人做什么，不是说好了2V2吗？你们这最少带了八个人吧！”

站在一行人最中间那个剃着寸头的男生，一手插兜，一手指着陈言生，阴阳怪气地说：

“哟，这谁啊，这不是我们言哥吗？你小子不是说要2V2吗？上次跟你在篮球场的那个小白脸怎么没来啊。

是不是上次我兄弟们不小心打重了，到现在都还没能下得了床啊？”

此话一出，四中那群人都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孙坤，嘴巴放干净点。”石铭快被气死了，他双眼通红，似乎马上就要冲上去跟他们干架。

但是陈言生却拦住了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四中那群人。

孙坤见状，胆子也肥了起来，他还以为是陈言生看他们人多害怕了，

“这样吧，言哥，你让你身旁这小子还有上次那个小白脸过来，他们两人跪下来给我磕个大响头，那这事就算解决了。

不然你也看得到我今天确实带了不少兄弟们，要是就这样让你们离开了，那我确实不好做啊，毕竟他们还管我叫一声大哥。”

陈言生实在没忍住，冷笑出了声。

“让他和王志安给你磕个响头？”

孙坤点点头，“是啊，言哥是个聪明人，这个交易很划算啊。”

“废话什么，你看我怕过吗？让他们给你磕响头，那你也得有命受得住。”

陈言生话一说完就迅速冲到了最前面，对着蜂拥而上的那群混混就是几脚。

另一边，陆雨甜家。

其实陆雨甜长这么大以来，也不是完全没来过外婆家，只是那几次都是在陆雨甜很小的时候，父母公司刚起步，并不是那么繁忙。

后来父母生意风生水起，吴甜也想把自己母亲接到上海去，但李欢不愿意，她说她不想离开这个地方，老人家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吴甜也十分理解。

陆雨甜脑袋里关于外婆的记忆很模糊，只是依稀记得小时候她吵着闹着要回上海时，李欢总是会带她去游乐园，还会买糖哄着她。

也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她老人家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她不知道外婆还喜不喜欢她。

女孩有些顾虑过头了。

而就在两人刚见面的那一刻，陆雨甜所有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她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可能是吴甜和陆骏成将她保护得太好，所以导致陆雨甜现在过度让生，最怕的就是与不熟人相处。

“外，外……”陆雨甜外了半天，不知怎么，那句“外婆”就是喊不出口。

李欢比陆雨甜想象的要年轻，一米六几的个子，除了皱纹好像就再也看不出其他岁月的洗礼。她摆摆手，对陆雨甜说：

“别喊了别喊了。”

随后趴在副驾驶的窗户上，对吴甜交代道：

“人固有一死，当年你父亲走的时候我也熬下来了，有些事啊，看开了就好，不能老放在心上的，你才多大，你以后还有很多路要走。

你女儿我就帮你养着，你别担心，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吴甜泪眼婆娑，她点点头，只是喊了一句久违的“妈”。

李欢又摆摆手，将车上小女孩的行李全部提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拉着陆雨甜向自家走去。

夜晚，陆雨甜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害怕周围陌生的一切。

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出去走走的想法，以前在上海时，她晚上也会出去逛逛，她一直觉得上海就是个不夜城，仿佛到了晚上才更显得繁华。

可是现在她是在沔阳，而不是上海。

陆雨甜不敢走太远，她怕自己不记得回去的路。

于是找了个湖边的长椅坐了下来。

呆呆地望着湖面上月亮映在上面的影子。

忽然前方的草坪里冒出一股白烟，陆雨甜吓了一跳。她向白烟处跑了几步，应该是想查看草坪是不是着火了。

陆雨甜视力挺好的，就是湖边路灯有点暗，她并没有看见自己脚下还躺了一个人。

以至于她毫不犹豫踩了上去，这时才发现脚下不对劲，转头一看，自己竟然踩在了一个人的腿上！

她迅速后退，连忙说了几句：“对不起对不起。”

陈言生收回自己的脚，他靠在背后那根大树上，继续抽着嘴里那根烟，没说一句话，只是迷离地望着面前这个给自己不断道歉的女孩。

陆雨甜低着头，紧张到咬手指。

“我不是故意的……”

陈言生喉结上下滚动了下，随后陆雨甜就听到了他的那一句轻淡的“嗯”。

这算什么回答？

真是个怪人，陆雨甜心想。

陈言生薄唇微张，一阵白烟就争先恐后地从他嘴里冲了出来。

陆雨甜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刚刚在长椅那看见的白烟其实就只是人家吐出来的烟而已……

陆雨甜想离开了，但就这样走掉好像又不太礼貌……

“那什么，你腿还好吗？”她只是意思的问了一下，她想的是只要得到那人的肯定回答了，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走掉。

可没料，那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不好。”他回答的很直接。

尬的陆雨甜恨不得换个身份，换个星球重新生活！

一不小心，女孩被烟呛地咳嗽了两声，陈言生不动声色地掐灭了手上的烟。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更加尴尬了。

“咳。那你要去医院看看吗？”陆雨甜只能想到这个解决办法。

“不去。”陈言生拒绝配合。

他大概是想看面前这个小女孩纠结的模样。

“你想……怎么办？”陆雨甜弱弱的问。

她声音很小，陈言生却不知为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走。”男孩只说了一个字。

陆雨甜愣了会，就转身离去了。

只是她没回家，她还不想睡觉，所以她就一个人坐在自家门口的门槛上望着天空上那个高高挂起的月亮。

不知望着天看了多久，陆雨甜才来了点困意。

正在她打算进屋时，刚好听到了身旁邻居家开锁的声音。

陆雨甜回眸，只是看见一个影子快速地钻进了隔壁那家屋子里。

她没太在意，她想，应该是隔壁人家的回来了。

陈言生关上大门后，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他径直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打开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张张照片。

大概有五张照片，都被裱了起来，这些照片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同一个小女孩。

有一张是双人照片，其余全是单人照片。

照片里的小女孩笑得很开心，仔细看甚至还有点像陆雨甜。

但这些照片好像被人撕毁过，只不过又被一片片粘起来了。

陈言生轻轻抚摸了下照片里的小女孩，嘟囔了一句：“甜甜，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