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子夜,秋月如霜,凌励打马穿过一街冷清月色,径直朝西城方向奔去。
见他这么晚了还要出门,曹忠到底不放心,也牵了匹马一路悄悄跟了去。
“你跟来干嘛?”凌励跑了一阵,猛一下调转马头,与曹忠迎面相对。
曹忠急慌慌勒停了马步,小心翼翼道:“小人担心殿下的安危,您如今大胜西犁,就怕有贼心不死的西犁探子报复”
“行了,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凌励不再多说,拨转了马头继续朝西城前行。
白日熙攘喧哗的街道,入夜后渐渐沉静了下来。凌励循着记忆,沿街打望,在转过一道粉墙后,终于看见了那家叫“悦来”的客栈。客栈一楼挂着大红灯笼,敞开的店门昭示着尚未客满。
凌励在客栈门口一下马,便有店小二笑着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吃点东西。”凌励将马缰交给曹忠,信步走进了客栈。
“客官您运气好,我们大厨还没走呢。您这边请,我给您推荐一下我们客栈当季的新菜”
凌励却未顺着他的指引往大堂里走,而是抬步朝二楼走去。
“客官您要坐二楼雅座?”店小二似愣了一下,随即小跑着跟上前去,“客官您慢点儿,楼上已经熄灯了,我去前面给您掌灯。”
有店小二在前面忙着掌灯,二楼悬挂的灯笼和落地烛架渐次亮了起来。
二楼有四个雅间,凌励一一走进去,立在窗前观望一番,随即在第三间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曹忠去后院栓好了马,也跟了上来,习惯性的立在他身旁垂首听命。
“你也坐着。”凌励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殿下,这,这怎么行啊?”曹忠一脸别扭道。
“你这是生怕刺客不知道我的身份吧?”凌励睨了他一眼。
曹忠愣了一下,赶忙走去对面坐下。
“带钱没有?”凌励问道。
“哦,有,有。”曹忠忙忙从腰间取下装钱的荷包递给凌励。
店小二很快端着茶水进来了,他一边麻利地掺茶倒水,一边热情询问:“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小哥随意安排几道你们厨子拿手的便是。”凌励从荷包里摸出一片金叶子放在了桌角,“我想打听一个人。”
曹忠端着茶杯,瞥了眼金叶子,又抬眼看向凌励,一脸肉痛的表情。
“客官您说,只要是来过咱客栈的,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猫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店小二的眼睛落在金叶子上,脸上都笑出褶子了。
“今日巳时末刻,有一位带着面纱的姑娘来过这里,小哥有没有印象?”
打听一位姑娘?!
曹忠一口茶险些呛着。他跟了凌励这么些年了,还是头一遭见着主子爷大半夜的出来寻花问柳。
“巳时末刻,带着面纱?”店小二寻思了一番,当即点头:“哦,有的。我有印象,那位姑娘来得很早,一进门就和客官您一样,直接找上二楼,定了这个包间,说是要等着看镇西将军凯旋”
凌励顿时眼睛一亮,“然后呢?”
“然后啊?”店小二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她就点了一壶宜山茶,一直在这里等着,直到镇西将军的接风辇车离开后,她就离开了。”
“小哥可有留意她的口音?”
“口音?就咱永定的口音啊。”
“我,我是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
“好听。”
“是怎么个好听法?”凌励穷追不舍。
曹忠望向凌励,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殿下,您好歹也是南越朝赫赫有名的镇西大将军,大半夜的跑出来,这副痴汉模样打听一位姑娘,难怪不肯让陈校尉他们跟着了
店小二皱眉道:“这怎么说呢,那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好比,好比银汤匙碰着了瓷汤钵”
凌励的眸光暗淡了几分,却还是问道:“那位姑娘,还有没有让小哥觉得印象深刻的地方?”
“印象深刻?哦,那位姑娘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客官您一样,出手极是大方,她没点饭菜就要了壶茶,离开时却留下了一锭银子。”
一锭银子?!曹忠的唇角抽了一下。难怪这姑娘吸引殿下,都是不懂行情的主儿啊!但凡不是饭点儿,客栈酒肆里的包间都不单独收费的至于像打听人这种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几枚铜板就搞定了,居然摸出一锭银子!
“你说那位姑娘点了宜山茶?你们店里也有宜山茶?”凌励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有的啊。客官您不知道吧,镇西将军金银滩一战成名后,永定城里就来了好些宜山人,听说宸妃娘娘是宜山人,镇西将军最爱喝宜山茶,打那以后,永定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都卖宜山茶了。不过,咱家客栈的宜山茶,才是最好的,给我们供茶那家的茶园子就紧挨着镇西将军舅家老宅”
“镇西将军喝的茶,就是好茶么?”凌励有些失望。
“是不是好茶,咱也不懂。但只要与镇西将军有关,怎么着也是有生意的。别的不说,就天香楼那就火得一塌糊涂,我老娘也让我去排队买了两张贴在家门上”
凌励听得一脸黑线,自己竟成驱邪避祟的门神了?!
“行了,小哥你先去安排饭菜吧,我们饿了。”曹忠见凌励脸色变了,赶忙让店小二下去了。
“原来我在永定这么受欢迎?!”凌励一哂。
“可不是么,听说今日主动替殿下捉拿刺客的老百姓就一拨儿又一拨儿,把衙门差爷的饭碗都要抢了”曹忠笑道,“对了,殿下不知道吧,上回传闻殿下遇袭身亡,城里百姓个个义愤填膺,把西华门那一路堵得水泄不通,听说还有位姑娘看着那副棺材哭晕了过去”
“哭晕过去?”凌励觉得有些荒唐可笑,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死讯哭晕过去,这姑娘怕是个傻子!
“可不是么?夫人也听说了这事,还笑说要去打听一下是谁家的姑娘,既然这么恋慕殿下,应该替殿下娶回家来”
自己回京遇刺,董月娇竟能笑得出来?凌励转头望着窗外的黑夜,想起香积寺火光中那双盈盈欲语的眼眸,想起胭脂洲那一夜的肆意掠夺,心底竟是莫名的烦躁。白日立在这里的姑娘,竟让他想起了那位叫初晴的神秘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