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许,一辆形制简陋的马车停在了朱雀寺东街的昭王府门口,早已侯在门口的仆妇迅速抬着肩舆上前,趁着夜色将马车里的人抬入了府中。
原本静寂的王府,随着这乘肩舆喧哗起来。丫鬟婆子们端着盆巾、汤水、吃食在惠宜堂往来穿梭,檐下灯火通明,如同赶春的大年夜一般热闹。
片刻后,身披大氅的凌昭掀开锦帘走了进来。
“王爷,早安。”玉珠忙迎上前去问好。
“王妃可还好?”凌昭立在门口,一边松解大氅的领结,一边问道。
玉珠抿唇摇了摇头。
“我去看看她。”凌昭将脱下的大氅递给玉珠,迈步朝内室走去。
掀开层叠的锦帘,凌昭一步入内室,便有一股刺鼻的炭火味熏面而来。
“这味道,是怎么回事?!”凌昭捂住口鼻,皱眉询问内室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垂首道:“回王爷,王妃回来得急,地热来不及烧暖,只能用明炭取暖,是有些味儿”
“本王戌时就让人传话王妃要回来,这一长夜了,竟没能烧热地暖?!真是一群废物!!!”
那婆子吓得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
玉珠挂了大氅,忙跑过来解释,“王爷息怒,往年入秋后,王妃便会安排人去鹿山采买内室取暖的上等银霜炭,今年王妃在别院养胎,罗官家又宫里府里两头奔忙,府里一时还没来得及购置。先前接到王爷吩咐,奴婢亲自带人去膳房挑选了一些少烟的炭火过来,只能勉强先将就着”
听了玉珠的解释,凌昭只得压下了怒气。他不得不承认,徐芷仪往日将府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没了她的王府,乱了许多。
“先把炭火撤出去,着人去挑几个大木桶,烧了热水轮番进来更换。”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玉珠忙点头应下。
待婆子们将炭火炉子搬了出去,凌昭才走到内室的雕花大床前。
徐芷仪拥着厚厚的云锦被,面内侧卧着,那隆起被面,依稀勾勒着她八月孕的体态。看不出她是醒着还是睡着,凌昭在床前驻立了好一阵,才开口道:“这些日子,王妃受苦了。”
闻言,侧卧着的徐芷仪一动不动。
“我和王妃之间,有些误会,一直没能好好谈谈。”凌昭在床前坐了下来,伸手替她紧了紧被子,“关于玉谷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该瞒着你。”
几月不见,徐芷仪没料到他一开口就提到了楚玉谷,不由得心下一紧。
“因为身体的原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嫁入王府也这么多年了,我们不是没有一起努力过,如今实在是别无选择了若说要孩子是为了讨父皇欢喜,我也有很多办法可以得到孩子,可是,芷仪,我只想要你的孩子就是这个执念,让我犯了错你恨我,怨我,我都能理解。”
“凌昭,你说这些话,还是人话吗?!”徐芷仪翻身坐了起来,一双泪眼怒目质问他,“试问,天下还有哪个男人,可以做出这等淫辱妻子的无耻之事来?!”
“这些话,确非常人能说的话这些事,也确非常人能做的事。”凌昭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恳切道:“可毕竟,我并非常人,我们也并非寻常夫妻,注定了要走非同寻常之路芷仪,你那么爱我,一定能原谅我的,对吗?”
看着眼前这个振振有词的男人,徐芷仪只觉得匪夷所思:他竟问得出这样的话来?!
自己曾经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他。此刻他握着她的手,只让她觉得恶心,她猛一下抽出自己的手,恨恨道:“爱你?凌昭,我只恨不得杀了你!!!”
“果然,都说女人心易变。想你曾信誓旦旦说爱我,如今翻脸就变了。”凌昭看着急红了眼的徐芷仪,冷冷一笑,“你的爱也实在肤浅,你一直所爱的,不过是我这副好看的皮囊罢了,至于这副皮囊里住着怎样一个灵魂,你从未关切过,从未留意过”
“是啊,我是肤浅,当初就是被你这副皮相迷了心窍,若我能早些关切留意到这锦绣皮囊里阴暗丑陋的灵魂,我就不会”
“啪”凌昭挥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徐芷仪的唇角顿时浸出一缕血丝。
“徐芷仪,本王原想与你开诚布公、真心相待,你却如此放肆僭越!”
“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徐芷仪望着凌励,恨恨道。
凌昭却一把扳过徐芷仪的脸,拿出袖中的丝绢,仔细替她擦拭唇角的血迹,“为何要杀你?你是本王的妻子,未来南越的皇后”
“凌昭,事到如今,你休想我还会配合你演那夫唱妇随、恩爱不疑的戏码”
“你要寻死,本王绝不拦着,这朝中多的是想嫁入王府的名媛千金”凌昭的拇指和食指突然牢牢卡住她的下颌,“可是,你要想清楚,你们徐家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的性命,可都在本王手里攥着”
徐芷仪无法动弹,被迫与凌昭对视。这一刻,她才发现他漆黑如墨的瞳眸,如若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令她悚然心惊。
凌昭放开了徐芷仪,徐徐站起身来,勾唇一笑,“天还没亮,王妃且好好歇息一下,今日你姑姑要来替你贺孕喜,别让她看见你这么狼狈憔悴!”
看着凌昭俊美无俦的笑脸,徐芷仪竟不自由主的打了个寒战。
巳时一刻,宫里的内侍便提前来到王府,仔细检查王府恭迎贵妃的一应准备工作。巳时末刻,徐贵妃的仪仗浩浩荡荡抵达了昭王府前。
皇后赵氏被废前,贵妃徐幼嘉攀附中宫,又仗着承德帝专宠,在后宫十分嚣张。如今,她的位份排在四妃之首,自然风头更甚。八人抬的绣凤版舆在曲柄七凤黄金伞的引导下,徐徐在昭王府前降下,待徐芷仪领着府中内臣女官跪地请安后,她才缓缓步下版舆,朝徐芷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