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这是夏小至意识清醒后的唯一感觉。

至于其它的，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似乎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剥离殆尽，只剩下空荡荡的意识，飘浮在无尽的黑暗当中。

自己当时明明就已经死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骑着小电驴，被一辆侧翻的渣土车压在了下面。

弥留之际，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爆开，就像是压烂的番茄一样。无论什么样的医学奇迹都不足以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这难道就是人死后的样子吗？冰冷、枯寂，一片虚无……

可为什么现在自己的意识还是这样清醒？

我现在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着？

夏小至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生前接触过的一些碎片信息被无限放大：缸中之脑、生物电池、一串代码……

他对这样的未知感到恐惧。

在惴惴不安中，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听”到了一些声音。

随着一扇沉重的门被推开，有两个人走了过来。他们的脚步声压得很低，显得非常小心翼翼。

“学长，这里好黑啊。我……我害怕。”一道娇弱的女声响起，听起来还非常年轻。

“别怕，妙妙。我会保护你的。”这是一道同样年轻的男声。

这种发音方式很奇特，不同于夏小至生前听到过的任何一种语言。但他居然能听懂话语里面包含的意思，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只听见那道女声语气颇带埋怨地继续说道：“学长也真是的，哪有带女孩子到这种可怕的地方来约会的嘛。”

“妙妙学妹，这里偏僻又安静，不用担心有人会打扰到我们。而且眼前这具鲜活的尸体，是生活在距今一万多年前的古人。我们在这位前辈的见证下，完成生命的大和谐，你难道不觉得这很有历史的厚重感吗？”

“学长，你好坏哦。”

“学妹，这叫浪漫。”

“学长，妙妙把什么都给你了，你要对人家负责喔！”

“放心吧，妙妙。学长可不是那种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家伙。我对你绝对是认真的。”

“那学长能不能帮妙妙一个小忙？”

“妙妙你放心，日后我一定帮你。现在就让我们来好好地感受一下生命的真谛吧。”

接下来逐渐奏响的爱之乐章，夏小至就非常熟悉了。看来不管是哪国语言，在这方面的发音都是差不多的。

听着这些靡靡之音，他感觉有被冒犯到。

自己就算是变成了缸中之脑，或是一串代码，但为什么要给我注入这些奇奇怪怪的内容啊？

他发现自己的感官正在变得愈发清晰，此时更是有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直觉得这正在亲热的二人，仿佛就在身旁不远。

同时，他总算也有了一点儿空间的概念。自己的意识，好像处于一个空旷的房间内。

然后他听见了两声“砰砰”的心跳，声音细微，但是非常清晰，像是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的。

一丝暖意升起，就像是涓涓细流，引导着自己的意识向四周扩散。

他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

虽然冰冷僵硬又沉重，但是真实存在着。

嗯？怎么回事？难道我还没死？

可为什么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他尝试着睁开眼睛，但任凭如何努力，也睁不开一丝缝隙。

一番徒劳过后，夏小至终于放弃了。

“学长，我……我刚刚好像看见他动了一下。”少女的娇喘声中忽然出现了一丝惊惶的颤抖。

“妙妙，你不要开玩笑了，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

“我……我真的没开玩笑，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在动？”

“不可能的，若是这具尸体有什么异常的话，学院的长老们早就发现了。”年轻男子仍旧非常镇定。

“你说，我们会不会冒犯到这位前辈啊？”少女又问道。

“不会的，这位前辈在遗迹中沉寂了太久。我们正好让他再感受一下生命的活力与美妙。”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兴趣高涨。

少女呼吸加剧，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夏小至在心中气得直骂娘，你们没有冒犯到什么前辈，冒犯到我了！

好在没多久，声音便停了下来。

“妙妙，这真是一个浪漫的夜晚，你有没有感受到厚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是的呢，学长。不过，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我心里总觉得害怕。”

“妙妙，你就是胆子太小。虽然这位前辈看起来栩栩如生，但终究只是一具尸体。况且，明天长老们就要解剖了，若是能够解开他万年不腐的秘密，绝对又是一个重大的发现。你可以只把他当做一笔宝藏。”

“可是，我刚刚明明看见他的眼睑动了一下。我现在好害怕，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

“那……妙妙，我们去后山再玩一会儿吧。”

这一男一女的声音逐渐远去，夏小至的意识再次陷入了压抑又沉重的一片死寂当中。

“咚咚”，细微的心跳声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响起。

内心忽然出现了温度，他能感受到脉管里面的血液在开始缓慢地流动，意识中的冰冷，也随之褪去了不少。

这让他更加直观地体会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此时好像正被浸泡在黏滑的液体里面，后脑勺还插着一件硬邦邦的东西。

是缸中之脑没错了！

就像是那部名叫《黑客帝国》的电影所描述的那样。

他能想象到自己的身体此时正被囚禁在培养皿中，神经末梢通过一根根数据线连接着服务器。

他在那个虚拟的世界死亡了，脑后的电子端口正在一点点断开，现实中的肉体也即将被摧毁，成为其它活体的营养液。

夏小至想象着这些画面，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生命的本质。

但为什么在最后时刻还要对自己输入这些奇奇怪怪的数据？是服务器出BUG了？还是人性化地想要弥补自己在那个虚拟世界一直都是处男的缺憾？

环境模拟的倒是挺真实的，唯一的缺陷就是居然只有索然无味的音效，你好歹大方点给我整点影像出来嘛！

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复苏，但这绝非是好兆头。

他能预想到接下来的命运。

只待脑后的电子端口断开连接，自己就会从培养皿中坠落，然后被传送带运输到搅拌机里面打碎，变成其他“人肉电池”的养料。

纵然已经死过了一次，但夏小至对于这样的结局仍旧感到恐慌。

但愿这具毫无知觉的身体，被扔进绞肉机里面的时候也不会有疼痛。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时间过得很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听到一串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周围重新出现了声音，变得嘈杂起来。

然后自己的身体从黏滑的液体中被捞了出来，被平放在了一张坚固的板材上面。有强光照射在脸上，但透过沉重的眼睑，只能看见一片猩红。

周围似乎聚集了很多人，他们议论纷纷，不停地发出惊叹——

“天呐，真是神迹。谁能相信，一万年了，居然还保存的这么好，一点儿都没有腐烂！”

“如果不是后脑勺插着一把刀，我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你看他的身材，多么健美。这些匀称的肌肉，真是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他的脸也是那么的好看，就算是天神也不过如此吧？”

“他下面那活儿也好大啊，万年前的古人，都是长得这样雄伟的吗？”

等等，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数据？这好像不是黑客帝国的剧本……

“都安静！”一道苍老又威严的声音响起，“老夫要准备解剖了。记录员，准备记录。”

“零号遗迹样本，发现于景山深处古战场。成年男性，体长七尺有三。致死原因，后脑被利器刺穿。”

夏小至感受到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脑后那一件硬邦邦的东西，然后一点点地抽离。

伴随着意识一阵刺痛，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起搏，温热的血液奔涌在脉管里面，瞬间传透全身。

他豁然睁开眼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然后贪婪地吸进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