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开面酒(1 / 1)望君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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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寒苏仍没有睡觉,披着一袭薄毯坐在案几上发呆。他甚少会露出担忧的神色,但看到自己手下几乎丧命的模样,他并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温萦躺在床上,望着寒苏:“你还不睡?”

寒苏没有说话,看着案上明灭跳跃的红烛:“你去见朋友了?”

“嗯。”温萦翻过身来,侧身撑着头,“偶尔碰上,聊了几句。”

“李长泽.....”寒苏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他见过李长泽,却没说过话。从前李长泽默默无闻,大约两年前,他被卢世清提拔为主笔,写出了不少文笔惊艳的书稿。他的来历、背景都是谜,在江湖上起势速度一鸣惊人,名声很快传遍了长安。“你最近少走动,以防万一。”

寒苏吹灭蜡烛,房间顿时陷入黑暗。走到床边脱了外衣,掀起被子躺在温萦身边。温萦往里挪了挪,身子紧紧贴着墙:“知道了,睡、睡觉吧。”

寒苏哪里肯放过她的小动作,俯身贴了过来,温萦被他和墙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我憋得慌,你搂太紧了。”

耳边传来寒苏轻笑的声音,手上的力气松了一松。温萦过去习惯一个人睡,如今寒苏在身边,好像也没有抵触。他有时会搞些暧昧的小动作,但从来不曾真正侵犯过她最后一道防线。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寒苏日日流连危墙下,乐此不疲,他便是这样的人吧。

昨天在奉仙楼遇见洛婉君,凌雅之说她吃醋,洛婉君说她吃醋,就连寒苏也问她是否吃醋。对于这种丢脸的问题,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但她已经逐渐习惯了寒苏在身边,习惯了他温柔时的浅笑,习惯了他抱着自己说“萦儿”。就连他躺在身边,都已经不再有任何抵触的情绪,只是想,他身上真的很暖。

“寒苏。”温萦偏着头,看着他闭目的侧颜,纤长上卷的羽睫轻微翕动。他长得真的好看,想追他的姑娘恐怕能从长安排到蜀都,但他一个都不接受。他才二十岁,他从前的人生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成熟的不符合他的年龄。

“看什么呢?”寒苏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是温柔的春水。

偷看被发现,温萦一阵血冲,忙闭上了眼:“谁看了,我睡觉呢。”

寒苏愈加柔情似水,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杨柳风柔,海棠香淡。五月的奉天终于开了春。漫山芳菲,春江东流。

墙内几根翠绿的凤凰竹,参差入云。竹下,两个穿着开裆裤的孩子正在抠土。旁边一个石桌上,竹叶旋转落在摆好珍珑棋局上。两个女子,藕衫小扇,似玉朱颜。

温宁儿拾起竹叶,扔在一边,在竹叶落下的位置上摆了一颗黑子,掩唇笑道:“深深,你要输了。”

叫做深深的女子拧眉思考片刻,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中:“罢了,连竹子都帮着你,我哪里赢得了。”

“这不是理由。”温宁儿一边笑着一边收拾棋子,转头看两个抠土的小毛孩,“那两个孩子做什么呢。”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年龄稍大一些,在雨后湿润的土上捏出来一个小丘,用竹叶卷成团儿做了两只眼睛。女孩对捏泥人不感兴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孩穿开裆裤的部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怎么好像不太一样?

“哥哥,你那里怎么......”女孩天真地伸出手去要摸。

温宁儿一个箭步冲上来,拉过女孩的手:“小萦,不能乱摸哥哥。”

小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裆,忽然站了起来,双颊粉嫩嫩的像坨抹了腮红的包子,跑到了深深怀里:“娘.....”

柳深深抱着小男孩笑的花枝乱颤:“宁儿,看不出来你女儿有这样的天赋,将来怕是要成一代红颜祸水。”

温宁儿红了脸,抱起温萦:“别胡说。小萦,你和哥哥不一样,你是女孩,他是男孩,男女有别,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了。”

“哦。”温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却还盯着小男孩裤裆看个没完。她始终没想明白,哥哥为什么......?

小男孩看着温萦的目光,躲到了母亲身后,遮住了下半身,脸红成苹果。

从那以后,他再没穿过开裆裤。

温萦被厢房外锣鼓喧天的吵闹声吵醒,才回想起,刚刚又是做了个梦。外面天还没有亮,星月西沉。温萦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打了个哈欠眼泪哗哗地流。

寒苏刚刚醒来,睡眼惺忪,抱着温萦模糊问道:“萦儿,要不要起来看看?”

“看什么啊,谁家结婚在凌晨,不去不去。”温萦伸了个懒腰,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但这回笼觉睡的不安稳,外面的舞乐声一直没有停过,震得人直心慌。没过多久寒苏翻身起床,叹了口气:“要了命了。”

“结婚不是黄昏么,这么早是要做什么?”温萦用被子盖着耳朵,心情烦躁地打了个滚。

寒苏道:“拜堂是在黄昏,男方中午抬轿子迎亲,女方请宾客吃开面酒。”

“什么叫‘开面酒’?”温萦趴在被子上问道。

“女子出嫁前用五彩线绞面修容,叫做开面。女方家中摆宴请客,就叫开面酒。”寒苏披上外衣坐在床边,笑着刮了刮她的腮,“这都不知道,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温萦脸一红:“谁闲的没事要去读婚庆习俗啊。”

因为外头礼乐声太大,厢房中的宾客早早便起了床,顶着黑眼圈在门口站了一溜看长岳剑派忙匆匆地准备少庄主出嫁。

日到中午时,山上起了锣鼓声,遥望华车彩轿,鼓乐笙箫。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为首几人高举“回避”红牌,后跟金红雕花伞盖,数十人提花灯紧随。八人抬花轿,红幄翠盖,四角坠穗,并饰龙凤呈祥。后抬黄杨木的箱奁几十个,满地华彩红丝。队伍直从山顶延到了山脚。

新娘子从正堂而出,头戴八宝攒珠累金凤冠,明珠抹额,手举金丝流苏圆扇遮面,逶迤拖地红梅流霞裙。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竟红。被侍人扶着款款出了门。只是傅萱出身武家,走路姿势一点都不弱柳扶风。

傅笙璃老宗主年过半百,须发花白,素日仅穿戴素布衣,今日换上了金红色宽袖对襟锦袍,站在正堂门前默默不语望着女儿走出去,上了轿,悄无声息地抹了抹眼睛。

这傅笙璃命途坎坷,三十多岁时才得了一个女儿,没两年老婆死了,再无续弦。一个人含辛茹苦当爹又当妈将女儿拉扯大,此刻看到她嫁做人妇心中一定不是滋味。好在两家同在奉天,相见不难,以后他百年了,傅萱可以名正言顺回来接管长岳剑派。

婚庆嫁娶,重头戏在男方家中。女儿出了门,女方这边就只剩下宴请宾客,吃“开面酒”。傅笙璃邀各门派正堂一坐,一大群人抬着赠礼鱼贯而入,平日寂静的长岳剑派一时喧闹无比。

温萦随在寒苏身后。傅笙璃见到他,露出了笑容:“寒宫主,请进。”

祁萧驮着两大箱礼物交给了长岳剑派的人,寒苏进去时,正堂已坐了不少人,见到他忽然都噤了声,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寒苏。正堂两侧摆着数排单人的檀木小桌,寒苏略过众人的目光,走到上座左手第一位,款款坐下。

“这些人什么表情,没见过参加婚礼?”温萦小声问道。

祁萧道:“宫主从前从不参加这种场合,这是破天荒第一次,他们自然惊讶。”

“他是转了性子,忽然爱热闹了吗?”温萦笑道。

祁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宫主是为你来的。”

温萦脚步一顿,没有明白。

与寒苏隔着两个座位是云肃山庄的白严声。白严声四十来岁,留着小胡子,看上去特别像东洋太君。犹豫了半天,说道:“寒宫主,真的是你啊。”

寒苏微笑颔首:“白庄主别来无恙。”

白严声一脸惊讶,也不知是在惊讶些什么:“寒宫主,听雪会武遥遥一见,没能说上话,实在遗憾。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奉天。”

寒苏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笑容:“白庄主客气了。寒某近来无事,出来走走,恭贺傅宗主嫁女之喜。”

渐渐的又有几个人来对寒苏说话,大多年龄都比他大上一轮。温萦坐在他旁边一桌,听着那些毫无营养的寒暄就尴尬得浑身难受。寒苏坐在一群人之中,左右逢源,丝毫没有应对不当。温萦感叹,这一派之主的位置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阙天盟坐在上座右二位置,来的是一位面容冷峻的女护法,肖樱。她一人冷坐着喝茶,不与旁人搭讪,一边瞥着银月宫的众人。其实阙天盟规模甚大,曾兼并容纳了多个小帮派,庄内高手如林,有头脸的长老就有十多位。肖樱虽是四大护法之首,但孤身前来实属怪异。

人差不多齐了,傅笙璃坐在上座,声如洪钟:“诸位江湖道友亲临长岳剑派参加小女婚宴,蔽派蓬荜生辉。还望各位莫要拘束,饮酒尽兴!”

座下“恭贺傅宗主大喜”,“恭贺少宗主”之言顿时此起彼伏。

话音刚落,侍女鱼贯而入,手举羹汤肉炙,玉壶佳酿。开面酒上,长岳剑派一改吃素习惯,奉上许多颇具奉天特色的荤菜。温萦看着面前的一碗汤,又是小鸡炖蘑菇,顿时觉得在奉仙楼吃的隔夜饭又堵在了喉咙口。

她推开小鸡炖蘑菇,再也不想看见这道菜。

吃了没两筷子,白严声端着琼觞来敬酒,寒苏手捂酒杯,一手拿起茶杯:“寒某不善饮酒,便以茶代酒了。”

白严声笑道:“无妨,无妨,我干杯,寒宫主随意。”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酒,白严声没有离去的意思。寒苏抬眼笑道:“白庄主还有什么事吗?”

白严声脸一红,从怀里掏出一本请帖:“寒宫主,两个月后长安望月台,我与千蘅大侠有场比武决斗,还请寒宫主亲临一观。”

千蘅,与凌雅之齐名的独行双雄,擅长以琵琶琴声蛊惑人心。有趣的是,他外号“蝴蝶琴姬”,却是个实打实的男子。

寒苏接过请帖翻了翻,白严声忙道:“听雪会武时千蘅与心上人出去游历,没能参加,故而约到了两个月后。”

“心上人,莫非是镇国将军的小儿子?”寒苏问道。

“正是,他是龙阳子弟。”白严声说这话时神色如常,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厌恶。

“好,”寒苏并不在意龙阳子弟一说,点点头,“寒某若有空闲,一定去一观白庄主的风采。”

白严声满意地回了座位。

温萦小声道:“不就比个武么,还要邀请观众,搞得这么盛大。”

寒苏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轻蔑的笑。祁萧说道:“白严声万年老四的座位座了十多年,憋屈得不得了。今年打败凌雅之扬眉吐气了一番,自然要趁热打铁,打败独行双雄的另一个,捞一波名气罢了。”

祁萧说话时正在吃小鸡炖蘑菇。温萦捂着鼻子,痛苦道:“我不行了,再闻这个小鸡炖蘑菇的味道我就要吐了。”

寒苏忍着笑,将她那碗拿到了自己桌上:“至于么。”

“不行,我还是能闻见,”温萦被熏的直翻白眼,“我出去透透气,受不了了。”

“别走太远。”寒苏嘱咐道。

温萦离开正堂,外面清新的空气涌入肺里,她长长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庭院中黄莺清啼,西风卷枯叶沙沙作响,幽寂宁静。

沿着庭院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转到了厢房附近。忽然,温萦听见房中有打斗的声音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惊飞了檐上的青鸦。

打斗的声音,是从楚明心房中传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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