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宫里的嬷嬷们只嘱咐了些杂事,便空着让小姐们自行安排,不知是谁说的,来时见江府后院有大片湖,湖上九曲回亭错落有致,引的小姐们想去走走看看,在江三小姐的带动下,她们去了后院中心湖。
湖里果真有红色鲤鱼攒动,也不怕人,还撵在人堆处,方潜也难得从姜凝那里扣出一些小点心喂鱼,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呀!何人擅闯后院?来人!”江三小姐唤来下人指着东墙头上那几只脑袋。
“莫要惊怪,诸位小姐,实在是失礼了~”东墙头上的那几只偷窥的脑袋中的一只轻笑回道,随后一个前翻公然立在了墙头,是一位着黑色锦袍的少年郎。
“悯之!你~嗨呀!”
其余的几只脑袋有的懊恼着也跟着翻出来,有的以手掩面想来只是想看两眼没曾想被发现,随后也只能翻到庭院中来。
想来悯之便是那黑色锦衣少年郎的字。那小少年一手折扇一手负立身后,也没被发现的羞赧施施然走过来,颇有些翩翩佳公子的意思,他身后有同伴拽他的衣袖,以手掩口:“咳~悯之,咱们是偷窥,被家父发现是要被责罚的,悯之,咱方才好生走掉不就安生了?”
“不是来看妹妹们嘛,走掉岂不可惜,到哪里再有机会认全这些妹妹啊,哎~不走不走,怀瑜,你何曾这样胆小了?咱们几个来一趟必是要一探究竟,认全嘛~”
他这么一说,几个少年心性就上来了,“正当如此!~就是就是~”后面几个小少年随即附和。无视下人们不敢冒犯的阻拦,走上了曲桥。
“呀!”有小姐还没见过这些胆子恁大的公子哥儿,觉得羞怯又刺激,低垂的头不住抬起偷偷打量。
有小姐则已经认出了来者是谁,手里缴着帕子,羞怯中带着期待,眼神不断寻索。
还有小姐懊恼的叫了声“哥哥”之类的,想必几个少年其中有她家兄长。
江三小姐也羞红了脸,气愤瞪着那个拉人袖子阻止的不甚明显的少年,正是那个叫怀瑜的少年郎,方潜知道他,是江三的哥哥江二,蓝锦元宝领的外衫,底下是肥大的灯笼裤,这是从西岐传过来的穿法是时下长安公子哥儿们最新潮的打扮。
还有江二拉不住的少年?
黑衣少年已然走上了曲桥,小姐们连连后退儿,小声惊呼出声,他们都挤在桥上,旁处都没法躲。
“妹妹们,失礼了,我几个是兄长,都是沾亲带故的,妹妹们不必害怕,听说妹妹们见学,想来见识一番,庆贺一下,奈何江老爷门规森严,我等没法进来,才出此下策。”少年装模作样作了一下揖,嘴里说着失礼,眼睛却亮晶晶直勾勾瞧在小姐脸上,“咦?那位妹妹,哪里可曾见过?好生熟悉啊?”他说完,竟不顾前面的小姐,一只游鱼似的滑进后面来。
“啊呀!”小姐们跟惊慌失措的小羊似的,中间插入了一只端着笑的大黑狼。
少年进了姑娘们中间也不见半分他口中说的失礼之态,反而目光灼灼细细打量起姑娘来,这一细看只觉得少年剑眉星目,牛环鼻儿,下颚角明显,实在是周正俊俏,脸上一股混不吝的劲儿冲淡了下颚的周正。
“奥~失礼失礼,这位?六妹妹,哥哥见过,六妹妹不必惊慌,咱两家有姻亲,细算起来我还是你表哥啊六妹妹~”
“这位嘛?魏四妹妹,嗨呀嗨呀真是巧啊,四妹妹今日得见,越发英姿飒爽啊~”
“啊,韩妹妹?”韩家大小姐索性背对着湖面不理会这个登徒子。
黑衣少年也就作罢,转而逗弄其他小姐,“哎哎?这位妹妹我是真没见过啊,”他口里说着,又拨开了一层小姐的围环,深入一步。
“嗨呀我道是谁,智妹妹!咱许久未见了,智妹妹光彩依旧啊~啊哈哈~”智久让冷着脸根本不搭他的话茬,少年也不见恼,眼神寻索一圈,目光在微侧着脸羞怯之态愈显的上官五小姐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歪着脑袋看向后面。
“嗨呀!”他道,目光揪住了正看好戏的方潜,“这位妹妹,我是真没见过,但又好生熟悉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婉转拉长到真的像是在细细思索。
方潜一直在憋着笑,他用的说辞跟贾宝玉遇见林黛玉讲的话如出一辙,少年走过来拨开他之前还一口一个妹妹长妹妹短的亲热喊过的小姐,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来,歪头打量:“这位妹妹是?”
“方潜”她道。
“哪个字?”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好字好字,”少年以扇拍掌大声笑赞道“妹妹好字啊,“潜将辟魑魅”也可是“浮磬潜清深,依依呈碧浔”,妹妹这字前可情深后可破祟,用的甚好~”
小姐们都被他这混账说辞逗笑,可没人接他的话茬。
方潜心底微讶,近了看,这少年确实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随即她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妹妹笑甚?”
方潜立即摆下脸来,不再言语,她眼角撇过江家老爷疾步走来。
少年也看到了遗憾似的叹了口气,道:“今日只是与妹妹们见个礼儿,妹妹们勿怪,改天哥哥我自备好礼茶会上再赠予妹妹们。”说罢再悠悠然然的穿过小姐们自动让出的道儿,下桥与来迟的江老爷拱手见礼去了。
后院被闯,江老爷反而和声悦色的同那少年寒暄,这少年是哪路神仙来的?
“官家的十七子······”姜凝在她耳边道。
嘶~方潜一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黄十七的声名在长安如雷贯耳,人口都能说出点儿这个少年的秩闻逸事来。怎么官家最小最为宠爱的儿子,张狂肆意,不守规矩,西岐进献给官家的女人,他听闻这女人遍体生香便夜闯宫闱要守在女人洗澡的厢房外面,完后说道:“徒有其名而”便使那女人被官家打入冷宫。
怎么又听闻哪家小姐脸上有胎记,胎记长得如何奇怪云云,这样的闺密辛事也要招来入宫一探究竟,说道:“果真如此,辛苦你了。”那小姐回来后就投井自尽了,黄十七也只是被官家责骂了一通,官家为安抚又封了那家四品官身夫人诰命,那家人反而感谢黄恩浩荡喜不自胜······
“放浪形骸,害人不浅~”方潜小声总结了一句,恰好,那黄十七说着话又朝着这边拱了拱手,脸上笑意盈盈的。
这只是见学礼上的小插曲,少男少女们言笑晏晏光鲜明媚,谁也不曾想到日后的诸多曲折来。
对方潜来说见学最大的好处便是除开修沐日都能出来溜达了,来这个世界的不真实感越发淡薄,早上路边茶点小吃揭开蒸笼冒出的热气儿,三五儿童牵着手围成一圈嚷的儿歌顺口溜儿,天桥儿上卖艺围观的人群爆发的喝彩声······
原来生在人世便是要人浸透了这烟火气儿呢。
作为父亲,方老爷这阵子对女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心和爱护,日日都要问询在江家学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方潜都一一答了,时间一长方老爷自己有时候都迷糊了,某一个时间都会怔愣好久,但随后小女儿穿着白衣坐在榻上笑的一脸不谙世事看着下面尸山血海的情形就会出现在他眼前,随即心肠再次冷硬下来。
妖要惑人靠的是皮囊,鬼要惑人靠的是幻象,有些东西要惑人靠的是人心。人心自迷,谁也救不了,随即招来人,那人俯首帖耳过来听从差遣。
可逐渐方潜发现了她同桌智久让小姐的奇怪之处,这种奇怪的地方非是在轻微肢体碰触时否则便察觉不出,首次是在一次宫里嬷嬷教授的插花裁花课上,要求是两人或三人一组,她们总共十一人,最后一排的她们三个自动围坐在了智久让的桌前,跪坐在蒲团上上身尽量保持平直,这个姿势很累,累到方潜不小心用手扶住了身边智久让的小手臂。
然后她像是被烫到般急速甩开了,甩开的动作之大,大到嬷嬷委婉的建议姑娘们可以尝试合作来共同修整出一个作品来,特意强调了一同。方潜看着她,示意让她把身边的花啊叶啊拿过来一些,她们好剪裁,可智久让小姐显然在走神,方潜也就毫不客气的自己上手了,自行挪过去,在靠得极近的那一刻,方潜分明听到了智久让喉咙里压得很低溢出一句:“滚过去!”
方潜:“······”淡定的错开,把花叶搂在胸前才退回原位,再抬眼看她时,智久让脸上竟觉不出任何异样,而且剪裁过程中两人多次手指手肘触碰到又不见她的避如蛇蝎了。
这种事情前后又发生过几次,她好像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特别讨厌别人的触碰,任何人的,姜凝也被莫名其妙的甩开过,那个时刻到来时,方潜敏感的察觉智久让的气息都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的,甚至不得不开口说话的语气都改变。然而一过了那个时刻,智久让又变回了那个清冷的大小姐,也主动触碰其他姑娘。
“她身上肯定有秘密!”姜凝私下和方潜讨论,她都察觉到了。
“嗯,就跟你一样,说还不能有个秘密了?”方潜毫不在意道,她已经知悉了姜凝故意抹黑自己的名声是为了退婚,她见学,小乌鸦平日里没了乐子便充当起了小间谍,姑娘们之间的密事都给它听去,回回晚上绘声绘色的学舌给她。方潜怀疑小乌鸦其实是个长舌妇变的。而跟姜凝有婚约的倒霉蛋竟是吏部曹七的哥哥曹三公子,怪不得曹七每每联络感情唯独排除她俩,原因竟出在这儿。
“你该早告诉我。”方潜向姜凝抱怨。
“如何?妖主?你现在不收妖转而攻内院了?”姜凝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