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回到魔族的时候,洛凌汐已经等在他房间。
她会在这儿,他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今天去劫人的是执洛。
“听说,你今天又见到了那位黎茉姑娘。”她开门见山。
“嗯,见到了。”
“没带回来?”她问,眸中是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他目无躲闪地望着她,“她早已投奔箜弈,为何要带回这儿来?”
她笑:“我以为,你会舍不得她?”
“我与她的关系,很久以前便与你说过,我若舍不得她,怎会由着她这么多年,都留在箜弈,”说着望向她,语气中似有若无的责怪语气,“所以,便因为这个,深夜到我这里兴师问罪?”
见他目光渐冷,她语气软些,“你既知道是深夜,又怎会才回来?”
“她想救人,我便与她周旋,途中伤痛发作,便寻了处僻静之所疗伤去了。”他已脱下外袍,走至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语气嗔怪一般:“你当真不是与她厮混去了?”
慕晚冷哼一声,好似不想理她的无理取闹一般,已踱步向自己床榻的方向。洛凌汐见状,忙站起跟上,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上他的背。
他的背脊,一如往常般挺得笔直。
“阿晚,不要骗我,我已将一切都交付在你的手上了。”
良久,只听他说了一个字。
“好。”
她以为对他,始终只是相互利用,却不知几何时起,掺杂了几分不该有的情意。
她并无察觉,直到听说他受了重伤的时候。
再直到,听说他与黎茉旧人相见,因执洛伤了黎茉而动了怒气的时候。
她一向自诩聪明,眼下瞧见他一副不想多理的模样,却只能装着糊涂。
原来聪明人,装糊涂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呢!
双喜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云尧将信送给苏祈安的。本来听双喜说槿阳被魔族带走,他还以为魔族是为了以槿阳威胁帝君,等看过信以后才明白,原来寒殇晨竟也是慕远铎的儿子,是初七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老妖神这么多年把自己外孙护的很好,想来,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槿阳怕是预料到会有今日之事,能嘱托又信任的也只有苏祈安这个哥哥,才会提前备好书信,若有意外,也好求他帮忙。信上写到:我已借口将寒殇晨支开,若是果真如我所料,慕晚练功已走火入魔,如今又身受重伤,若想自救,只能与至亲之人以命换命,如今魔尊便只剩寒殇晨这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为求自保,难免不会动害他的心思,深知哥哥疼爱初七,便能体会到我对寒殇晨的感情,断然做不到让他去死,慕晚若真的以寒殇晨血魂自救,他的魔功便会修成,到时三界之内便没有与之抗衡之人,神族必败,可我明知如此,也不敢将此事告知帝君,到时即便他破坏了慕晚的计划,想必也不会放过寒殇晨。我这一生不曾开口求你什么,只求你可以帮我保住寒殇晨,即便用我的命,也在所不惜。
原来,竟是如此。
他们都一样,即便用自己的命,也想护心中的那个人,一世周全。他以为槿阳向来自由闲散惯了,会由着心思不计后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还记得以前神族有位女子爱慕寒殇晨,多次拜访妖族,后来,终究抵不过槿阳日日不同的毒药,打道回府,还到帝君那儿告了一状。原来,只是事有不同罢了,关乎到寒殇晨生命的事,她如此深思熟虑,小心翼翼。他知道,这件事很快便会传到寒殇晨那,到时他是否明知会死还是去换她他也不知道,他想应该会的,这一世的深情,总不会托付给一个毫无担当之人,即便他没有那般爱她,也不会让她为自己去死才对。
帝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苏祈安终于肯来见他了。
他作揖行礼,目光淡然,却不经意地给人一种清高傲骨的感觉。
他看着帝君,目光并无丝毫躲闪:“帝君将来可会将这神族帝君的位置,传与我?”
帝君没想到他会如此问:“为何如此问?”
“那是,还是不是?”
帝君叹了口气:“是,一来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二来,你在神族向来口碑良好,当得起帝君。”
他笑:“可我觉着父尊当不起这个帝君。”这是他第一次称他为父尊。
帝君大怒:“你大胆,怎可如此口无遮拦。”
“父尊为何对魔族如此赶尽杀绝,真的只是因为他伤天害理,残害无辜吗?”
“这是自然,你多次平凡间祸端,难道不知魔族所作所为吗?”
“我知道,你若是想杀慕晚,我无话可说,可我云尧的那位魔族后人,从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多次救人于水火,你不问罪责,没有缘由,单凭她是慕远铎之女就要除之后快,你如此做,可是顺应天理,替天行道?”
帝君脸色有些难看,明显动了怒,他无丝毫恐惧,继续道:“你不是,你只是因为那个预言,你害怕有一天有魔族的后人夺了你帝君高高在上的位置,这是一个帝君该有的胸怀吗?”
帝君双手狠狠地拍在伏案上:“她都死了十一年了,你还在怨恨于我?”
“若是她真的死了,我会用我漫长的一生,无穷无尽地怨恨于你。”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帝君有些错愕:“她还活着?”
“是,还活着,若是你依然容不得她,便践着我的血肉去杀她。”
他看着帝君,目光镇定自若:“箜弈圣君说过,将来继帝君之位的会是一个有魔族血统的人,你说将来要将帝君之位传与我,而我对它并无兴趣,如此看来,并无错,我此生只会娶初七,我和初七的孩子便是有魔族血脉之人,由他继帝君,也是应了预言,你若非要杀她,我便陪她一起入七世轮回,到时你便挑心仪之人来继你的帝君之位吧。”
帝君怒不可遏:“你明知道,仙规有令,神族是不可与魔族通婚的。”
“规矩也不过是人定的,既然知道这规矩有违情理,作废有何不可?”
帝君:“当初因违反这仙规,箜弈神女受囚禁之苦,如今这事发生在你身上,我就退步允许,三界之内又该作何评断?”
苏祈安看着他:“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你帝君的面子,明知有错,也不愿改过,你已经惩罚了那位神女,如今连她的女儿也不肯放过,你若是改过这仙规,箜弈只会认同,你口口声声说她是魔女,可她身上有一半神族的血脉就惘然不顾了吗?”
苏祈安步步紧逼,帝君知道,他所说在理,也知道苏祈安会说到做到,他说会随她去,便断不会独活;他说要娶她,便自然早已情根深种。
帝君有些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难道这才应该是结局吗?所谓的魔族血脉,难道是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苏祈安继续道:“我帮你除掉慕晚,是为了还天下人一个交代,你便答应我,放过那些无辜之人,初七也好,别人也好,只要他们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便让他们相安无事地活着。”
良久,帝君才叹了口气,淡淡地开口:“好,我答应你。”
这日初七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说给扶尘听,他便调侃她真是离不开苏祈安,这才刚分开,便害了相思之苦了,初七想来觉着也有可能,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吧。正巧玄秋和白灵到了,二胖领他们进来见她,她想了想,又吃了一颗变化声音的药。玄秋向来懂规矩,倒难得白灵在她面前如此循规蹈矩,两人都作揖行礼,初七心中有些好笑,表面却云淡风轻:“上次说收你为徒,倒还没问你的意愿,你可是有不欢喜的地方?”
白灵俯身作揖:“能拜师父为师,是白灵福气,自然求之不得。”
初七点头:“那就好。”又看向一旁的玄秋,想来自己也是满足了他的心愿,况且,若把白灵一直放在这儿他也未必舍得,于是开口道:“听闻霍夫子酿的酒天下一绝,过些时日你送两坛与我可好?”
玄秋一听他过些时日还能来这里,自是十分开心:“好。”
初七笑:“记住,亲自来喔~”
玄秋走的时候初七很懂人情世故,特意让白灵前去相送,怕她走丢,又嘱咐不用送太远,却没想到这一送花费的时间要比想象的多一些,回来时看白灵的脸色明显有些红晕,见到她甚至急忙低下头,扭捏地站在一旁。
初七心中有些好笑,看情形有些许不对啊,想来玄秋这厮也害怕初七说过的那些,怕心上人被拐跑了,于是先下手为强?告白了?
初七开始脑补玄秋向白灵告白的场景,总觉着有种说不出的诙谐感,于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白灵有些诧异地望着她,然后,脸更红了.......
第一天带徒弟,初七有些懵,不知该从何教起,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她可别误人子弟才好,可如今已无回头之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她决定先带着她,走上一圈。
她心里不安的感觉并没有消失,这里又只有她们两个人,索性开口问道:“云尧最近可发生什么事了?”
白灵一愣才低头答道:“没什么事情。”
她和白灵相识这么多年,她的性格她自然清楚,白灵每次准备跟长辈撒谎的时候,都会低着头,声音却无丝毫起伏忐忑,就像现在一般。
初七看着她:“如今我是你的师父,即便是有什么事不能说,你也不可瞒着我,只有你帮着我去瞒着别人,而不是听别人瞒着我。”
她确实有事瞒着初七,那日见苏上仙去见帝君,又有妖族的人慌张地来见苏祈安,她就有些奇怪,她虽不知道,可玄秋自然知道,于是这一道她都在盘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一开始并不想说,可终究抵不过白灵的软硬兼施,便如实地告诉了她,不过最后叮嘱她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圣君和圣君的两位徒弟,这也是苏祈安曾嘱咐他的。
所以她现在有些为难,到底能不能说呢.....应该听师父的还是应该听苏上仙的?
初七自然知道应该怎样对付白灵,佯装生气抬步便走:“既若有事情连师父都瞒着,想必是不懂什么尊师重道。”白灵一慌,连忙跟上:“师父,我告诉你就是了。主要是苏上仙不让告诉你们,许是怕你们担心。”然后白灵便把妖族之事一五一十地如实告诉给了初七,还说了那个三日之约,但她并不知魔尊找寒殇晨是为了什么。说完以后便发现初七站在那儿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便试探着唤了声“师父”。
初七并没有应她,只是在想为什么,慕晚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找寒殇晨,而且以前寒殇晨明显是帮过慕晚的,按白灵的话说,断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地只为找他帮忙,那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可为什么呢?怎么会在自己受伤这种危险的时候忽然急着找寒殇晨呢?
很突然,她脑子里便有了一种猜测。
她的师父是三界医仙,天下医术最好的人,她跟在她身边修行十一年,必然知道很多的。
走火入魔者需凡人精气为药续命,若是走火入魔之人却伤其心脉,只有以至亲之人血魂才可救之,是谓重生,以命换命....
慕晚是半魔半人,修行练功不比仙者,又急于求成,报仇心切,难免不会走火入魔。
他曾说过,当年父尊有一颗玉心石,一分为三,他一块,初七一块,却未曾说过剩下一块......
她明知道寒殇晨在帮慕晚,却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明明无道跟着慕晚,槿阳作为神女但跟着寒殇晨,她想得到很多种寒殇晨与慕晚敌对的原因,却想不到一个他们合作的理由,可如今看来……
慕晚……
朝朝……
寒殇晨,晨……
慕晚说过,她是清晨出生的。
她忽然便想起寒殇晨说过的话。
他说,‘清’这个字不可以,但是,可以叫“朝”.......
他说,‘清’这个字和某人......
她的母亲,名唤清月,而她刚巧,唤为朝朝......
若他也是当年魔尊之子,是自己的兄长,那么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
她忽然只觉着一股深深的凉意从脚底漫到心里,觉着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深深的寒意之中,慕晚如此情景下,如此急切去找寒殇晨……甚至带走了槿阳只为要挟他出面,而偏偏赶巧在此时,寒殇晨不在,槿阳却留在妖族,寒殇晨的身份想必槿阳是知道的,槿阳医术虽说不上精深,但也懂得不少,又特意提前留了信给苏祈安,一定是早就想到了些什么,慕晚为了自救,如今要做到残害手足这一步吗?若是没了血魂,便会灰飞烟灭,再无轮回,他怎么忍心如此绝情呢?
怕是槿阳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提前让寒殇晨躲了出去,却不曾想,自己落入慕晚之手,成了筹码,她虽与寒殇晨并无深交,却知道他一定会去的,明知道会要了自己的命也一定会去的。神族的人也会去,若是慕晚真的成功吸纳了寒殇晨的精魄,这三界之内也就再无敌手,神族肯定会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可他们的目的只是除掉慕晚,阻止他自救重生,而不是去救寒殇晨,或者,若是帝君知道了这件事,会连寒殇晨的命一起要了。慕晚若是死了,她会不舍,却不会阻止,因为他做的错事太多,可寒殇晨不一样,他不曾做过什么坏事,即便他是旁人,初七也难视而不见,况且是自己的亲哥哥,她不能坐视不理,不能让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