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珺到南阜已是午时,她寻了间客栈坐下,吃些东西顺便向这里的人打探两个月前天源军营的动静。
小二告诉黎珺,这原是个打倒黎氏的最好时机,可不曾想朝廷突然来人令言将军收兵整顿几月。
“最好时机?何出此言?”尽管黎珺明白那时他们危在旦夕,但仍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小二说:当时言将军秘密遣送三万大军于山遥,先在山遥闹出些动静,好让黎氏一些干部站不住脚。然后大举出兵黎氏,打个黎氏措手不及。若黎氏这一战输了也罢,擒了黎氏上上下下交于朝廷,兴许还有活路。若是赢了,山遥那边的三万人马便会出动,夺回山遥。据说,山遥那边一旦回到朝廷手中,不出三月,黎氏便会被就地正法。
黎珺不明:“黎氏既已打赢了这场战,又怎么会轻易被杀?”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伙都是那样传的”小二看了看门外进来的客人,随手将手肩上的抹布一甩“姑娘您就吃好吧,小的有事就先去了。”
黎珺看着桌前的饭菜,摇摇头不由得笑了一下,低声道:“市井之辈,胡言乱语。”
今天的黎珺没有喝到螺子汤,这着实是可惜了。她提剑一路问黎树儿的消息,可大家都说天源来传令的人已经走了,且此人性别为男。
性别为男也就罢了,这走了是什么意思?
她绕着南阜走了一个下午,最终还是没有得到黎树儿的准确消息。
傍晚,天还没有黑,风吹过冒着绿牙的枝娅,佛过黎珺温温的脸颊和微凉的指尖,鬓间的发丝被吹起斜横在两唇间,一回头,迎面的风真的好暖。
“温衍。”黎珺提步向他走去。
“怎么一个人在街上瞎晃?”
“没事,就是无家可归了嘛。”黎珺憨笑道。
温衍看着眼前的人,却也不免有些好笑。
“如此的话,不妨随我回去,饱你几餐还是有余的。”
“当真?”黎珺大喜,温衍那是何处?天源军营啊!
未等温衍开口,黎珺已先行“走吧走吧,晚饭都没有吃,饿死了。”
当晚,黎某占了温某的床,温某抢了辽某的床,而可怜的辽某……不得而知。
于是,黎珺从此过上了蹭吃蹭喝蹭睡的生活,并且乐此不彼。
某日,黎珺向温衍问了黎树儿的事,温衍只说:那日朝廷来人下令,下令之人过了顿饭就离开了。
此番话,与坊间无异。
这可愁了黎珺,她越发的觉得黎树儿同她一般是打算出去玩一段时间。这江湖明明是黎珺所向的,这怎么偏就她黎树儿先行了去?
黎珺有些不满,但更多的是担心。担心某天她黎树儿的名号比她响,担心某天她黎树儿比她更厉害。
一朝生此念,此念无穷极。黎珺恐今日之松懈,铸他日黎树儿之功成名就,从此不忘练剑,不忘强大。
而温衍,从未见过如此与某人某物认真较劲的姑娘。他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皆透出一股傻气,这股傻气是任谁都装不出来的。从此轻易戒心一去,轻易赔了后半生。
这日风和日丽,温衍与黎珺来到城南几里外的湖山亭上游玩。得知黎珺平日最爱民间的小话本,温衍便与黎珺道前朝有位儒士,一生怀抱热血要为国效力。可当朝皇帝并不待见他,只予儒士一空职。此人十年如一日的熬,终于在国危之时熬出了头。他是当朝有名的爱国将,更是学识渊博的大学者。为官二十五载,未受他人半分排挤。此等良人,却在紧要关头献城卖国。天源大军入主皇城,儒士此后便是一生荣华富贵。
此时已是深春,大片大片的青山映在湖水上格外美。彼时亭四周肉眼可见的人只有温衍和黎珺,两人立于亭前受着这春日里凉而又不失温情的风。天水一色,人景入画,相映相隐,静谧可琴。黎珺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久而才道:“有些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就是不愿逞强。”
抬头望,什么都没有,包括云。
温衍雅笑,转身拂衣坐在石凳上,又道:“平辽有位可怜人。当时暮色渐染,刘老二看上了一卖身葬父的女子。刘老二是当地有名的商贾,娶了此女后对其疼爱有加。可不出三年,刘老二因此女家破财亡。原是此女在外勾结他人,夺了刘老二家财。此案牵连诸多,受官府重办。案结之时,发现此女三年来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虽如此,也免不了众人语叹红颜祸水。”
温衍踢了踢黎珺的鞋子,示意她说评此女对错。
黎珺怂怂肩“自是有对有错。”
了了几句,自是不再语。
这一日黎珺莫名的安静。不闹温衍给他买螺子汤,不闹他带她去营中酒窖喝酒,更没有和温衍一起去戏弄营里的兵卒们。
大家只当黎珺学乖了。然则,黎珺一连几日趁言季徐操练之时跑到其大帐中偷画地图。而温衍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帮凶。
当时是说营中来了位打杂的小哥,但不甚有名。只是在伙帐中几人知晓而已。后来因这位小哥半夜偷酒偷鸡,有时还跑到山上去打猎,引得山中大虎追到营帐。自此,一追成名。原是这打杂的要被杖责,后来不知怎的就罢了,草草了事。
又是某日,黎珺一个人走了。趁着月光,一个人背着包袱走在去京都的路上。留在天源两个月,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碍于天源是她永远的敌人,所以不得不敌对。如果有一天天源不是敌人了,她一定要叫他们黎家的兄弟们和天源的兵卒们一起喝酒。喝她们黎家最好的酒,吃他们天源最好的肉。两家拍手称兄道弟,比武切磋,他们黎家一定会赢。
就是她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温衍会不会生气呢?大抵应该大概是不会的,毕竟从今天开始他又可以睡到自己的床了。
第二日,就在黎珺要出城之时,前方忽然走来一个人。不是黎家人,更不是温衍。他身后有几队人马,行人退至两旁。那人身着银黑色的盔甲,手执一把不知名的剑,脚下铜制的黑战靴分明十分帅气,在他身上却有些不大正经。他步伐散懒,两眼四处张望,不用近看,铁定是言季徐,那个看似兵不是兵,将不成将的言季徐。
黎珺估摸着没有自己什么事,也学着百姓退到路旁,可谁知言季徐的目标就是黎珺。
“听闻军中有人偷了我的图?”言季徐走近,负手正对着黎珺。
黎珺一怔,眼对着言季徐的脸,半晌才道“有何证据?”
言季徐一笑,二话不说就以黎珺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夺了黎珺的包袱,然后迅速解开包袱丢在地上,两张以布为纸的地图赫然显于人前。
众人终于在这阵仗中反应过来并且不由得一阵唏嘘。
于是,黎珺就又莫名其妙的被带回了天源。不是她不愿意在言季徐手下挣扎,而是言季徐武功并不差,她若轻易出手便容易露出马脚,届时给黎珺冠的就不是小偷这个罪名了。
原以为等着黎珺的是囚禁杖责等的刑罚,借口与如何逃脱黎珺也在脑袋中迅速生成。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等待黎珺的确是什么也没有。
她被带回温衍的伙帐,只见温衍一如往常的坐在炉火边喝茶。听到黎珺的动静方才放下手中的茶,轻声道:“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珺总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在笑。
这黎珺也当真是个强大的主,就好像她不是被人押回来而是她自愿走回来的一样,她将怀里乱的不成样子的包袱随手丢在伙帐唯一的一张小桌子上,然后坐到干柴堆上,随口应了声“嗯。”
“别老是坐在柴堆上,脏。”温衍将手放在桌子上鼓弄着他的茶杯,没有回头。
“这伙帐就这么点坐的地方,可坐的地方都被人坐了个遍,只有柴堆是没人坐过的,我偏爱这些独一无二的东西,这可是我的专属宝座。”黎珺双手抱胸,并将两腿伸直交叉着放,这如何是一位女子能做出的动作?
也罢,温衍回头“怎么?你就不好奇你如何能安然无恙?”
“温公子你神通广大,让我安然无恙的本事多了去了。”黎珺不屑回答温衍的问题,那日她引得山中大虎入营便知晓温衍与言季徐的交情匪浅,只是依他俩的交情温衍也只得了个烧柴劈柴的职位也真的是令黎珺不得不佩服温衍的定力,许是从小娇生惯养惯了温衍如今就爱这些小厮的活呢?唉,这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啊!她黎珺真是羡慕的要紧呢。
“吃饭了没?”温衍语调不高。
“没呢。”黎珺偏头,好不容易等到夜禁时间出城,却不想刚走几步就遇到了言季徐,这如何有时间吃?
“那正好,一起吧。”温衍说着就起身,掀开大灶的盖,将灶内清淡的馒头和粥拿了出来。
黎珺不屑,日日都是这样清一色的菜色这日子如何能过的下去?可她未曾发掘那馒头与白粥只有他温衍一人的份。
温衍默默的将黎珺丢在桌上的包袱收拾好放在柴堆上,然后将菜一样一样的摆好,虽然不多,但螺子汤的气味还是让黎珺消除了偏见。
这一顿,黎珺抢了温衍的两个馒头,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