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野,这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黎珺已经醒了,屋子里坐满了人。
“他娘亲怀他的时候就被人下了毒,他出生的时间正是晚上,一双绿色的眼睛吓坏了一个产房的人。“
那年冬至,凉野出生在西域的一个大户人家里,他一出身就带着一双绿色的眼睛,不久全身便长满了毛。后来他的亲生母亲惨死,大家都说凉野是个克母的妖怪,所有人都很怕他。那样一大家子的人,首先在乎的当然是自家的名声,于是凉野就被人不知不觉的丢在了雪山的深处。
可天无绝人之路,得亏他身上的白毛,凉野被雪山的白狼误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养就是七年。
七年啊,这多么的不容易。
西域雪山的白狼自古就是练毒的好引子,几乎每天都有人去雪山上抓白狼,日子久了,白狼越来越少,它们也越藏越深。至今能被称之为西域雪山的白狼,那当真是无比的凶猛厉害。
随着年岁渐长,凉野的狼母亲发现凉野比寻常狼弱多了,在一次被人追捕的过程中,凉野差点就没有逃掉。
其他狼三岁的时候已经能外出觅食了,而凉野似乎才刚刚学会用四肢奔跑。在那样四处都是危险的雪山之中,凉野的母亲为了保凉野,她不得不日日伏于莫悔寺门前,求莫悔收下凉野。
也就是凉野三岁那年,他入了莫悔的山门之下,从此,莫悔教他说话,教他习武,教他解毒。而凉野的狼母亲也会时常去看他,因莫悔不让凉野多吃肉,凉野那段时间难以适应,后来他的母亲就经常给他带去红色的果子。
红色,是血的颜色。
所谓佛门,是大爱,是慈悲。凉野善于制毒,但更精于解毒,在西域七载,凉野从未害过人。
三年前,西域那座雪山崩塌,凉野和他的母亲从此就没有了家。莫悔本想带着凉野一人游历四方,但凉野放不下他的母亲和同伴,无奈,只能带着大批的雪山白狼四处安家,到处躲藏。
期间,凉野见过自己的同伴被剥皮,被放血,自己的父亲更是为了护他而被人抓去炼了毒。家里好几个兄弟姐妹就数凉野最弱,无奈莫悔便只能教他一些拳脚功夫。虽说是拳脚功夫,但带着毒用,那当真是招招致命。
说到这,莫悔叹了口气。
两年前,他们迁徙安定在红崖谷。凉野那时八岁,八岁,也不过是个孩子。每次外出觅食他总能看见村里的小孩,他想和村里的小孩一起玩,可他那满身的毛硬是将村里的小孩吓跑了。大家叫他野狼,叫他怪物,见他不会反击,就拼命用石头砸他。那些小孩的父母更加的过分,居然想抓了他上集市上卖钱,他们给凉野带来了极大的恐惧,于是每次觅食,凉野总要跟在同伴身后。
突然有一天,瘟疫村的人乱吃东西中了毒,那毒无人可解便以为是瘟疫。官府封了城门和大路,瘟疫村的人不能进城自然没有东西吃,他们靠山就吃山,吃到后面导致更多人中毒。
瘟疫村的毒连累了住在红崖谷附近的人,他们没有东西吃居然将外出觅食的狼吃了一头又一头。凉野的兽性,终于在那时候爆发了,他又开始随着他的狼家人们一起吃肉,莫悔都管不了他。
再后来村子里来了户人家,奇怪的是那户人家的小女孩居然不害怕凉野,本就渴望和人类一起玩耍的凉野在那段时间里压抑了兽性,又以果为食。
狼的寿命不及人类,凉野的娘亲老了,一年前就有了生命衰竭的现象,红崖谷附近村子几乎都空了,凉野背着他娘亲四处求医,可并没有结果,没有人会愿意救一只狼。相反,有狼自动上门自然不能放过可以果腹的机会,于是那日凉野背着娘亲被追得好惨好惨。
一群狼住在红崖谷的事情很快便被世人知晓,他们来的时间和瘟疫村爆发瘟疫的时间真巧对得上,他们便说这是狼疫。凉野听莫悔的话隐藏身份去瘟疫村给那些人解毒,凉野去了。但凉野娘亲生命垂危之时,凉野的黑袍被人扯下,他们真面目被村里人所厌恶,不但不救还对凉野拳打脚踢。
那些人全然忘记了凉野是他们救命的大夫,那些人以为他们生病是因为狼的到来而不听凉野的话继续吃山里的东西。
他们的病不会好,凉野的心在他娘亲去世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娘亲教他要爱世界,可世人对他们的态度根本就让凉野爱不起来。
他一直都活在世人的恐惧和排斥中,他一直在爱与不爱的矛盾中自我否定。面对种族这种具有阶级性的问题,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
世人不能救一个自然老死的狼母,但却害死了一个想对他们好的凉野。
黎珺恨恨的握紧了被子,一张虚弱的脸满是懊恼。
亏她还可怜那些人呢!
怪不得温衍和黎秦都说他们是咎由自取,倘若此时凉野真的救了那些人,那么那些人对凉野的伤害会更大吧。
话说到这,在外面的凉野已经开始痛苦的哀鸣。
阿烟在房间里面,她已经知道是凉野伤了黎珺。
这些十分痛苦的记忆犹如蚂蚁一般啃食着凉野的脑袋,他终于不顾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之类的话哭了出来。
“凉野是怪物,凉野是杀人嗜血的怪物。“他捂着头痛苦的撞着笼子。
可是他已经……他已经很努力的不去吃肉了,他吃了好久好久的小红果。
原本听睡着的阿烟在凉野的痛苦声中醒来,她连忙跑出去,她想握住凉野的手,可她够不着。
“凉野,凉野。“阿烟着急的喊着他的名字。
“阿烟我是坏人,你不要和我玩了。“此刻的凉野十分惧怕阿烟。
凉野是生长在黑暗之中的食人草,而阿烟正是凉野所畏惧的火。
凉野的动作大的出奇,头上的血不停的往外流。
阿烟也被凉野吓到了,坐在地上不停的哭。
黎珺原本要下床,却硬是被温衍拦住了。
“他差点杀了你。“温衍毫无感情的看着黎珺。
黎珺却和他不同,她心疼凉野,在黎珺眼里没有死的都是小伤,这点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
屋外传来哐哐哐哐的声音,凉野几近奔溃边缘。
他哭着嚎着,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
在西域时,他差点被毒师抓娘亲拼死护他叫他快跑的声音。
拜入莫悔门下,阿娘对莫悔嗷嗷感谢的声音。
逃出西域时哥哥当场被杀的声音。
逃出西域后娘亲叫他要好好看这个世界的声音。
刚到红崖谷那些小孩骂他是妖怪的声音。
遇到阿烟时阿烟对他笑,说他是好狼的声音。
他给瘟疫村解毒,村里人说他医术不精,谩骂他的声音。
他带着阿娘四处求救却被人追打得险些丧命,空中刀棍挥舞的声音。
……
这些声音太多太杂,腹背传来一阵阵难忍的疼痛。
他停止撞击笼子。
他像冬日里没人要的小孩,他冷得蜷缩在笼子的角落里。
忽然耳畔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只清晰的听到在中秋月圆之夜,娘亲站在高高的悬崖之上对月嚎叫,他迷迷糊糊的注视前方,他娘亲正在院子外面注视着他。
那样的眼神,补足了凉野所有的安全感。
“小狼儿,不要哭,天上的星星会走路。沿着小河一直走,星星送你到家门口。小狼儿,不要愁,娘亲给你摘红果,红果不红也不甜,娘亲来给你扮小丑。小狼儿,要长大,娘亲在这等着你,你要勇敢也要爱,星星明天还会来……“
“不勇敢,没有爱,星星不会来了……“凉野颤抖着喃喃的自语,瞳孔里的绿光黯然失色。
不勇敢,没有爱,星星明天不会来了……
娘亲,对凉野很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