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弹药库、油库、变电站、工厂、矿井、公路、铁路、桥梁、涵洞……所有设施能拆的就拆,不能拆的全部炸掉,水泥电杆均在距离地面一米的位置炸断。
陈英记得很清楚,北方邻国撤军后,身为警卫的他跟着视察团前往量山,看到那里全是废墟。
据安南内部统计:在那场战争中,总共有四座大城市、三百多个县镇、五万余座建筑被毁。六十万平方米的建筑被夷为平地,四十二个林场、四十一个农场被破坏。此外,还损失了多达数十万头的生猪和耕牛。
整个安南的第一产业彻底垮掉,经济发展至少倒退了二十年。
如果不是在国内穷得呆不下去,谁也不会跟着武清程来到这里。
“穷”和“钱”密切联系。倒不是说陈英看不起暹罗人,而是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一直认为暹罗人的社会制度有问题:执政党的提案,在野党肯定要拆台。如果是对民生有帮助的也就罢了,偏偏是远在暹罗北部边境的这处山区,就算修通公路,对暹罗整体收益也起不到太大帮助,更不要说是兴修水利,联网通电。
这都是花钱不讨好的事情。
听到陈英提出疑问,吴艳辉笑着侧过身子,指着坐在旁边的虎平涛:“关于这件事,还是让阿明来说吧!”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是暹罗人与北方邻国共同协作的一部分。他们提出了“替代种植”的计划,只要我们不再种植罂粟就行。”
陈英注视着他,疑惑地问:“替代种植?”
虎平涛解释道:“就是用别的农作物代替罂粟。目前对方提出的经济作物有玉米、水稻、茶叶、咖啡和一些热带水果。他们承诺包产包销,无论是团体合同还是个人合同都认。”
“种玉米?这怎么可能?”一位营长皱起眉头:“一亩地的罂粟产出,比一亩地的玉米收入高太多了。包产包销,这根本就是拿着钱往水里扔,根本不可能啊!”
做在他旁边的同僚也连连点头:“是啊,就说茶叶和咖啡吧!以前根本没人种过,就算从外面运来种苗,山里的农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我以前在安南老家种过地,这不熟悉的东西根本不敢种。一方面是难以保证产量,另一方面就算种出来品质也不好,没人要。”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他们承诺提供技术保障。到时候会有专人过来,手把手教这里的山民栽培技术。”
闻言,之前提出疑问的营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帮着我们通水通电,还派人指导……这跟《水浒传》里皇帝招安有什么区别?条件也太优厚了。”
安南人也喜欢看《水浒》。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是啊,照这个搞法,他们根本赚不到钱,还得倒贴。”
“我觉得这事不可能。没好处的事情谁愿意做啊?铲掉罂粟种玉米,以后我们吃什么?”
“这一定是暹罗人和北方那个国家搞出来的阴谋。”
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吴艳辉连忙站起来,认真地说:“诸位,我知道这事在你们听起来可信度不大,但我还是要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虎平涛毫无惧色,继续道:“既然你们说到罂粟和玉米之间的价值区别,那我就问一句:诸位,你们知道米国和摩西各之间的毒品关联吗?”
“北方治安军”的军官虽然大多是农民出身,有些却颇有见识。一个营长当即回答:“很简单嘛,产销关系。”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禁毒是米国的大问题,他们每年都要花费大量资金用于针对来自摩西各的毒品封禁。这种工作耗时耗力,投入多,见效慢,却必须做下去。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花费一亿美元,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根本不可能从源头上制止摩西各毒品流入米国市场。可如果情况允许,把这一亿美元砸给种植罂粟的摩西各农民,让他们种玉米、种茶叶、种咖啡……总之不管种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种罂粟。”
说话的那位营长问:“每年都这样?”
虎平涛点点头:“这是一个长期行为。”
“那肯定行!”对方脸上露出明悟的表情:“照这种算法,投入禁毒的各种资源总价值早就超过一个亿,还不能确定是否收到效果。这种替代种植就不一样了,农民需要钱,给他们足够的好处,种罂粟和种玉米在他们看来都一样。”
虎平涛趁热打铁:“这法子在摩西各行不通,因为当地的贩毒集团早已形成规模,甚至操纵了国政。可是在这里,只要我们愿意,在谈判的时候,就能争取到足够的利益。”
他是站在安南人的立场上说这些话。毕竟虎平涛现在的身份是“陈军明”。
陈英一直没有说话。
老谋深算的他已经明白,今天表面上说是喝酒,其实就是吴艳辉与陈军明一唱一和,搭台演戏。
如果时间往前倒退几年,陈英根本不会让他们说这么多,直接叫卫兵进来抓人,绑起来送到武清程的司令部。
然而人老了,想法就多了。
更重要的在这里待了太久,生活不便也不易,思乡心切。
看着“陈军明”那张年轻的面孔,陈英似有似无地问:“阿明,你说如果这事真的成了,我们能得到什么?”
他很狡猾,没有直接问“我能得到什么”,而是拉上了在场的所有人。
面对一道道望向自己的目光,虎平涛毫不在意,他平静地笑笑:“山里的这些人,其实都可以用。既然他们反对种植罂粟,那就让他们种别的东西。暹罗人和北方邻国的人负责收货,钱到手了至少上缴一半……呵呵,当然要更多也不是不信,具体额度就由团长您说了算。”
什么世界大同,什么人人公平,在虎平涛看来都是假的。
像陈英这些人本来就掌控权力,是不折不扣的军阀。能够以替代种植的办法让他们改换农作物,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要强加“劳动人民的权益”,那就根本是作死,非但无法完成任务,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反正这里不是我的国家,他们也不是我的同胞。
陈英眼睛一亮:“山里的这些人,都可以不动?”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反正他们的意思就是这样。只要“替代种植”这个项目能得到认可和执行,所有问题都可以谈。”
他没具体说“他们”指的是谁,但在座的都不是傻瓜,这种事情一点就透。
在山里这一年多,虎平涛大部分时间在暗中观察,最终选定了吴艳辉作为突破口。
他的身份地位够高,在武清程之下,可以排进前十。
离开腊达前往山里的时候,国内派人与虎平涛暗中联系,交给他一份文件。除了新的暗号代码与紧急联络方式,还包括武清程手下总共二十四位重要人物的详细资料。
按照情报组的分析,吴艳辉是最容易接触,也是最容易被策反的人。
禁毒有很多种方式。某种程度上,这就跟警察抓贼是一个道理。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贼,自然就不会有警察这个职业。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罂粟,也就没有海洛因。
武清程集团每年产出的海洛因高达十吨以上,年成好的时候甚至可以达到十五吨。他所占据的这片区域恰好位于多国边境,毒品贸易不外乎四个方向。
南面的客户,主要是暹罗和简朴寨。这两个国家同样存在着武装割据的问题,即便偶有交易,需要的毒品数量也不多,加起来每年还不到两吨。
东面的客户大部分来自海外,比如太阳国。然而通过这个方向卖出去的货同样不多。运输是最大的难题,何况武清程集团从一开始就遭到安南政府通缉,双方势同水火。1
西面的客户很杂,也很乱。比如已经被灭掉的哈利法国家,他们全面执行恐怖主义,号称全民皆兵。为了让军队保持战斗力,该国多次派人从武清程手中购买毒品,一度成为最大的年度买家。
随着哈利法国灰飞烟灭,来自西面的交易也中断了。
北面的强大国家一直在大力禁毒,可历年来最大的毒品买家同样来自那个方向。“人为财死”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为了钱,毒贩们如飞蛾扑火,在侥幸与死亡过程中疯狂来回。
如果这片山区的人们不再种植罂粟,来自这个方向的禁毒压力就大为缩减。无论武清程集团是否合法,只要他愿意接受替代种植方案,哪怕是以高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收购当地农产品,在北方大国看来,也是非常划得来,给各方面都能带来好处的事情。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虎平涛很难想象一个现代人竟然可以在这种不通水电的环境里长期生活。
山里没有发电厂,这里的人不使用手机,各部队之间联络靠的是无线电,另外还有几十套从山外购买的短途电话系统,通过旧式的听筒进行信息传递。
水源来自山下的那条河,除了肩扛手提,没有更好的取水方法。
除了柴油发电,山里还购买过几套太阳能发电系统。功率不大,使用频率却很高。产出的电力仅能维持司令部,也就是武清程居住核心区的日常消耗。
上个月,他刚过完六十三岁生日。
人老了,想法就多。
首次与吴艳辉接触的时候,虎平涛非常小心,生怕引起怀疑,只敢说说军队里的那些事。
也许是对年轻人没有戒心,也可能是虎平涛军衔太低,再加上黎文告的举荐……总之吴艳辉对他没有产生怀疑。那天他多喝了几杯,于是对虎平涛大倒苦水。
当初跟随武清程叛逃,一路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为了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有朝一日衣锦还乡。
现在看来,衣锦还乡是不可能了。
唯一指望的,就是前一个愿望。
可现在的生活能算好吗?
山里地处热带,即便是一年当中最冷的季节,气温仍然高达二十八摄氏度。这样的温度只能维持四个月,之后就一天比一天热,全年最高气温可以达到五十摄氏度以上。
武清程买了一台冷饮机,制作冰激凌。那玩意儿耗电量很大,根本不可能在山里推广。虽然武清程经常邀请中、高级军官到他那里聚会,拿出冰激凌给大家分享,可包括吴艳辉在内的很多人都不买账。
所谓邀请,不过是每个月两次。
凭什么你一个人就能独享这台机器带来的便利?
是的,山里没有发电厂,柴油必须从山外购买。我们跟着你背弃国家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一个人养尊处优?
对附近城镇发起进攻,掳掠女人这件事,吴艳辉也很不满。他是一个很正统的军人,如果武清程做事情公平公正也就罢了,可每次从外面抓来的女人,他都要优先挑选,然后才把挑剩的女人分配下去。
武清程有二十二个老婆。
如果加上以前被杀掉的那些,总数超过五十人。
在炎热的环境里,人都老得很快。年老色衰的女人永远比不过年轻女子,武清程也不愿意把自己抛弃的女人分配出去。用他的话说:那样做,与戴了绿帽子没什么两样。
既然不喜欢,又不愿意让她们离开,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将其杀死。
吴艳辉对此不寒而栗。
对身边最亲近的女人都能这样,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
如果老了,不能打仗了,武清程会不会像对待老去的女人那样,把我扔进“尸人之谷”?
山里每年贩卖毒品之后的资金使用,以及相关账目,同样是无法解决的矛盾纠纷之一。
武清程在山外委派了多个销售团队。他在山里建了个印刷厂,主要用于印钱。
“北方治安军”军票,这是山里专用的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