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好几年前,我调酒的技术就是那时候学的。”虎平涛边说边抽:“洪哥,这雪茄劲儿大,比香烟味道重多了。”
“肯定的啊!这是从古巴过来的正宗雪茄,据说还是卡斯特罗最喜欢的牌子。”
洪宗元大声笑着,抬手对坐在侧面的郑强比划了一下,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打开密码箱,拿出一摞厚厚的钞票。
洪宗元把钞票推到虎平涛面前,特意用力按住:“阿衡,这次差使办的不错。拿着,这是你的。”
他声音很大,动作看似粗鲁,实际上却精准控制着力道。无论把拿捏着钱还是推过去,都释放出令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虎平涛很清楚,这种时候必须笑。
决不能是微笑,必须让面肌肉扭曲,形成自己极其厌恶,却必须为之的谄媚笑容。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心观察着洪宗元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同时扫视着对方的面部表情,不放过每一丝变化。
手指与钞票接触的时候,虎平涛确定:洪宗元不是在演戏,也没有开玩笑,这钱可以拿。
三摞百元大钞,总共三万元。
“谢谢洪哥。”虎平涛的声音充满磁性,悠扬悦耳,配合恭敬且感激的声调,听起来令人舒服。
哪怕是最刁钻的戏剧大师,面对他此刻的表演,同样觉得无可挑剔,近乎完美。
洪宗元兴致很高:“这次去淞城的事,阿强都跟我说了。做得好!”
说着,他冲着虎平涛翘起大拇指,随即语调一转:“对于那些吃里扒外不讲信用的家伙,别说剁几根手指,就算砍手砍脚都是轻的。”
虎平涛把钱小心翼翼装进衣袋,脸上的笑意比刚才愈发浓厚:“替洪哥办事是应该的,毕竟您是我的老板。只要洪哥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洪宗元连说了几个“好”字,大笑道:“以后你就跟着阿强,只要事情办得好,别说是三万块,就算三十万、三百万,都不是问题。”
看着再旁边陪笑的郑强,又看看头发梳得油光华亮的洪宗元,虎平涛从沙发上站起来,上身略微前倾,恭敬地说:“洪哥,我去外面,有事您叫我。”
洪宗元大手一挥:“去吧!”
看着虎平涛走出房间,关上门,郑强着才转过头,对洪宗元道:“洪哥,阿衡这小子不错,挺机灵的。这次去淞城,要不是阿衡出主意让我把马光伟引出来,这事恐怕到今天都完不了。”
洪宗元收起脸上的笑,他凝视着摆在茶几侧面装钱的手提箱,随口“唔”了一声,淡淡地说:“你们还没回来,在路上的时候,马光伟就给我打来电话。”
郑强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想怎么样?”
洪宗元把视线移到郑强脸上:“他在电话里向我认错,说是想从我这儿继续进货。”
郑强愣住了,随即破口大骂:“这家伙属狗的,不打不知道疼。他嘛的,坑了咱们这么大一笔钱,
洪宗元把夹在指间的雪茄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大口,喷吐着烟雾说:“其实我觉得马光伟比你聪明。脸皮不值钱,只有这个才管用。”
说着,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捻了几下。
郑强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洪哥,您的意思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不敢说。
“生意不好做啊!”
洪宗元慢吞吞地抽着雪茄,粗糙泛黄的面部皮肤透出中年人特有的苦涩:“阿强,你跟着我时间很多年了,你应该清楚,其实我不是坏人,也不算心狠手辣,充其量就是想要过好日子,手里有钱,有一套房子,病了有老婆嘘寒问暖,老了有儿子依靠……你说说,这些要求不过分吧?”
郑强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感觉脸上肌肉变得僵硬,就像已经浇入地基,正从液态变成固态的混凝土。
洪哥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郑强觉得只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自己的确跟了他很多年……
“好人”这个词与洪宗元根本不搭调
如果连这都不能算是心狠手辣,郑强实在不知道这个词该如何解释。
洪宗元当然有老婆,那是他离婚,离婚,再离婚,再再离婚以后的产物。简单来说,就是第四任妻子。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洪宗元却从不在乎。他的婚姻在郑强看来就是龟兔赛跑的另一个版本:乌龟的对手是一群兔子,老乌龟跑啊跑,身边总有不同年轻兔子跑过去。他眼光很高,总能逮住年轻漂亮的……洪宗元第一次离婚,与新老婆结婚的时候,口口声声“这是为了爱情”。两年以后他自己打脸,强行离婚,另找新人。
现在有很多拳师,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各种女性权益代言人,手把手教育女同胞从男人那里争取利益。
这种事放在洪宗元身上根本没用。郑强知道他连续几任老婆都拒绝离婚,不愿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也不愿意去民政局办手续。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对别的男人管用,可洪宗元不是普通人,他手下养着一大帮像郑强这样的人————你要是不听话,敢拒绝,老子就打到你服服帖帖,自觉自愿主动跪下来唱《征服》。
洪宗元的老婆都知道他心狠手辣,在外面闹一闹,的确一时爽,后果就很严重。他要么派人晚上跟着你在没人的地方打闷棍,要么很“偶然”的制造意外。
走在大街上,迎面过来一个提着茶壶的人。肯定有人觉得大白天拎着装满沸水的茶壶在外面逛街这种行为不符合常理。但只要这水往你脸上身上泼洒过来,事后人家口口声声: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非得往我身上撞,这事不能全怪我,你自己至少有一半的责任……你真正是百口莫辩,何况对方还有几十个证人,让你永远打不赢这场官司。
哪怕你再小心,也有着在晚上外出的时候。在僻静的位置,后面猛然套过来一只麻袋,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强行给你嘴里塞进扩张器,大口灌入烈酒,再把人事不省的你拖到公路上,趁着四周没人扔下去。光线昏暗,过往车辆莫名其妙就充当了凶手一职。
洪宗元养着一个艾1滋病患者。倒不是说他幡然悔悟想要做公益,而是需要这人的血。他常备这种生化武器,觉得有需哟,就用针头往对手身上轻轻扎一下。反正扎完人就跑,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最狠的莫过于直接把人杀了,尸体藏在车里运出城外,荒山野岭的挖个坑埋了,搞人间蒸发。
就洪宗元这种人,居然说出“贩毒违法”四个字……如果不是亲耳听见,郑强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一瞬间,郑强感觉后背上冰凉透彻,有种被饥饿老虎盯上的强烈恐惧。他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擦去并不存在的冷汗,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洪哥,瞧您这话说的……您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正是享福的好时候,怎么尽说些丧气话?”
他实在搞不懂洪宗元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能搜肠刮肚找好听的场面话宽慰对方。
洪宗元摸了摸发量稀少的脑袋,将身子往后一靠,认真严肃地说:“阿强,你说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郑强本就张着的嘴,比刚才更圆更大了。
这话如此富有哲理,而且是从洪宗元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感觉别扭。
看着满面呆滞的郑强,洪宗元很是满意,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你得有追求……王大师说过:定个小目标,先赚一个亿。大师就是大师,说话一点儿也不假。昨天我看新闻,帝都XC区的房价每平米都超过十六万了。就算有一个亿,买套大点儿的房子,加上装修,杂七杂八的整下来,剩下的钱连养老都不够。”
“我今年五十多了,再有几年就六十。老话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再有十几年我就到岁数了。古来稀……牙掉光了,每天除了喝稀饭,别的什么都吃不下。更糟糕的是身体不好,吃什么拉什么,而且还都是稀的。照这么折腾几次,不死也只剩下一层皮。”
郑强的眼角一阵抽搐。
他有儿子,正上初中。“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句话的意思,郑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是像洪宗元这种另类的解释,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想法怪异,也很骇人,不过郑强总算是听懂了洪宗元的话:“洪哥,您的意思是,得多赚钱?”
洪宗元朗声笑道:“我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年轻的时候没少挨饿。那些红歌老歌,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听,觉得土,但我是真喜欢。既然是打开门做生意,就得遵循这个道理。人多好办事,才能关广进财源,四方来钱。
洪宗元活动着腮帮,侧着身子,低头往沙发旁边的垃圾桶里吐了口浓痰,然后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喜欢马光伟。干咱们这行,讲究一个“信”字。包括金爷在内,很多人为什么尊奉关二爷?不就是因为他千里走单骑,对大哥刘备有始有终嘛!你想想,人家曹操花了那么多心思招揽,又给钱又封官。寿亭侯是怎么来的?就是那时候曹操跟皇帝要的。关二爷带着刘备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许昌的大宅子里,前院外院的住下来,每天恭恭敬敬,上下尊卑,从不越界。”
“哼,要换了你这小子,“大嫂”这名分根本没用,早被你推倒给办了。”
郑强浑身颤抖了一下,慌慌张张摆手解释:“洪哥,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根本没有的事儿啊!”
洪宗元斜着眼睛看他:“小玉是我的女人。那天晚上在酒吧,她闹着要喝酒,你在旁边非但没劝,还由着她乱来。后来那男的泡阿玉,你还站着看热闹……要不是阿衡处置有方,那天肯定要闹出乱子。”
话一出口,郑强真正感觉到整个人笼罩在恐惧深处,就连呼吸都近乎凝滞:“洪哥……我……我……”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有心想要解释,语句却苍白无力。
洪宗元把脸转过来,也不看他,淡淡地说:“如果我真想收拾你,早就挖了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舌头,埋到山里做肥料了。”
郑强双眼发直,连忙从沙发上站起,双膝一弯,“扑通”跪倒在地。
洪宗元继续闷着头抽着雪茄,没理他。
良久,才缓缓地说:“我最近在看书,管理方面的。以前我认为做事得靠力气,靠拳头和朋友。就像《古1惑1仔》那部电影,要是没有山鸡帮衬着,陈浩南早完蛋了。”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混那条道的人没前途,咱们也不例外。阿强你跟我很久了,你自己的毛病,你自己最清楚。好吃懒做,贪心好色,几乎所有的毛病你都占全了。”
“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跟着我混到现在,而起日子过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