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不知是影魔无意滥杀无辜还是楚昭等人阻止及时,测验横生变故一事,外门除周烨孟怜心郑灵月三个弟子,只有少数几名弟子撞见影魔的分身,只受了些轻伤,性命无碍。
这件事是掷入清池的卵石,泛起水花沉于池底,一切重归于平静。可由那枚卵石激起的涟漪,却早已将原先池面那层层叠叠的落叶推开,露出了水中几尾游鱼,还有那无数颗被前人抛出的卵石,静静躺在池底。
又或者,常年固定在池底的什么东西因那颗不起眼的卵石而松动,即将浮出水面。
期中测验本意并不是选拔内门弟子,只是部分弟子的猜测,可经影魔这样一搅和,反倒将这一猜测坐实了。按他们入学至今的表现排名,本应是齐越获得进入内门的资格。可崖上山洞中那具白骨才是齐越本人,和众人朝夕相处的“齐越”只是影魔为进入内门而披的一层皮,第一名名作废,则由郑灵月、孟怜心、周烨排名相同的三人替补。
清心峰峰顶,清心殿。
事发后过去了三天,阎泽依旧没有醒来。
楚昭叹了口气,苦笑造化弄人,秋云宴以来过了近两年,她跟阎泽同时清醒的时间竟不过短短数月。
她抬手将置于阎泽额头上的方帕取下,放入水盆,轻轻支起了小窗好让屋内的空气流通些。光从窗棂洒下,透过帷幔柔和地打在阎泽苍白的脸上,眼尾那颗痣似乎也鲜活了起来,让他看起来多了不少生气。楚昭替他掖了掖被子,不放心地又看了他好几眼,这才离开。
见楚昭顶着张高冷禁欲的脸,白衣翻飞飘然而至,一身正气的样子和先前在外门弱柳扶风逢人就演的小白花判若两人,门口等着的几人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你们那都是些什么表情。”
楚昭有些不满,将视线一一扫过周烨、孟怜心、郑灵月。
周烨、孟怜心身着月白色衣袍,腰封配浅青色暗纹,这是内门弟子的服饰。郑灵月垂着头低调地站在一旁,依旧是一身紫衣,只是不再浓妆艳抹,露出原本的容貌,两相对比,显得有些憔悴。她原先那种骨子里娇生惯养出的骄纵不再,咄咄逼人的气息柔和了不少,这几天她所经历的,齐越的死、身旁众人对她从畏惧到唾弃怨怼的态度,都让她成长了很多。
几人见她出来,纷纷施礼。
楚昭看见这些礼数就头疼,摆了摆手:“这就我们几个人,搞那些繁文缛节,大可不必。”
她注意到郑灵月手里拎着的盒子,转而看到了院门边上的三两行李,看向郑灵月:“你要走了。”
这不是个问句。
没等郑灵月答话,她又继续说道:“你可挤兑走我们宗门不少未来新星,现在放你走可便宜了你。”
郑灵月低头:“先前是我错了,我会赔偿他们的。”
“单赔偿他们哪能够啊,我们宗门的损失可大多了,培养人才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
“我赔。”
“……长老们失去人才内心的痛苦和失望,还有之前跟其他宗门老头夸下的海口,一些看好我们宗门的商户决定撤资改赞助别家……”
“……你别欺人太甚!”
郑灵月忍无可忍出声抗议,抬头却看见了楚昭含笑的一双眸子。
楚昭的身份从先前的情敌一下变成了宗主,加之先前两人的针锋相对,她被影魔蒙骗成了帮凶,郑灵月本还觉得有些别扭尴尬不知从何开口道歉,经楚昭这么一打岔,她倒是自然了不少。
楚昭对着郑灵月一双憔悴茫然的眼睛,在周烨和孟怜心惊异的目光中抬手狠狠地给她弹了一个脑瓜崩儿。
郑灵月茫然地被弹了这么一下,上身后仰,随即立马捂着额头蹲下,疼得两眼直泛泪花。
“疼吗?疼就对了。我问你,那些综合排名在你跟齐越之前的学生,是你赶走的吗?”
郑灵月点头。
“那我再问你,你知道齐越早就在离家的第二年死去,被影魔夺了壳子吗?”
泪水决堤,郑灵月抱紧了怀里的盒子,不住摇头。
“我最后再问你,那影魔伤人,是你让他伤的吗?”
不等回应,楚昭又继续问她:“既然不是,你究竟,为何而自卑呢?”
一阵强风吹过,扬起楚昭一缕青丝,她的声音不大,很快被风裹挟着带走,消失在空中。可她说的每一字,都清晰地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底。
“排挤、赶走那些学生,是你的错。你因此而愧疚,证明你还有良心。你赔偿他们,是你应当食的果。可那些属于影魔的指责和唾弃,不该由你来承受。你不该由此而自卑,懂吗?”
楚昭将郑灵月扶起,两手搭在她的肩上,让她转身向山下看。
郑灵月的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溢出,山风纷乱,吹得她两眼生疼,她却像要证明什么一般,睁大了双眼。
云雾翻滚,绵延的石阶尾端,是时而露出山脚下的街市,人群熙熙攘攘,一派祥和。
“众生百态,你不过只是众生里渺小的一个,而这里只是你漫长生命中的一点,一个转折,不要被任何东西禁锢住了,”楚昭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郑灵月怀里的盒,“它是,他也是。”
“现在你站在这峰顶,远离世俗,是清心宗弟子,走下这几千石阶,重归尘世,你是郑家千金。无论哪一个身份,都不应该让你自卑才对。直起腰来!现在,你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吗?山高水长,我们来日再见。”
院门关闭,那道紫色的身影深深向院内鞠了一躬,停留很久才离开。
院内,周烨和孟怜心看向楚昭时眼里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楚昭被他们看的不自在,走到石桌旁坐下,看似云淡风轻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嗯,娇生惯养的小丫头,比起那低眉顺眼的卑微样子,还是抬起头来表情鲜活些更适合她。
周烨和孟怜心成为内门弟子三天有余,除了最初李锦长老拿了几套象征内门的衣服给他们,再无人管他们的死活,内门如今只有楚昭在,她还一直守在情况不太好的阎泽身边。
好容易今天郑灵月前来告辞,他们等到楚昭出门,可看楚昭这自斟自饮的架势,似乎并没有要理会他们俩的意思。
两人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开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不开口吧,还不能放任自己这样“被”散养下去。
周烨看了看孟怜心,孟怜心一如既往的冰山脸,只是眼里如同星星般晶亮的目光暴露了她的激动和对楚昭的敬仰。
周烨又转头看了看楚昭,楚昭一如既往的心思难测,刚还一本正经地给郑灵月做人生导师,现在又望着一盏茶,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一个是他未来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妹,另一个是他从未谋面,看似正经实则可能是个戏精(???)的姐姐。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也行,坐,喝茶。”
周烨:……
周烨看了看自己。
前途两茫茫,周烨叹气气。
终于,花茶喝空了一盏,点心吃的只剩了几块。
“那我们收拾收拾,”楚昭将桌上的餐具拂到一边,掸了掸掉落在衣襟上的点心渣,言语平淡,显然并不打算对自己只是饿了所以拉着两个内门弟子坐着吃了半个时辰点心的行为作出过多解释。“既然邱慈长老不在,就让我这个做师姐的,教教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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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过去,清心宗的弟子们发现了一些变化。
郑灵月敛去了骄纵乖张,挨家挨户向自己之前排挤过的人赔罪,带着齐越的尸骨回家了。
周烨和孟怜心成了内门弟子,每每在食堂遇到,都能看到二人神色疲惫。
阎泽师兄在与影魔的打斗中受到重创,闭关修养。
而那个只来外门待了半期,跟阎师兄走的很近的小师妹千浔在那次测验后再无踪迹,传闻说,她云游四方,去给阎泽找寻救命的药材。
太阳东升西落,他们每天过着食堂宿舍学堂三点一线,偶尔八卦的安逸生活,今天,又是好奇他们清心宗宗主真容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