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最初,阎泽尚未踏入修真界的时候,是个孤儿。
无父无母,连乞丐都不肯收他,混迹在各个街巷的深处。他曾为抢一口冷掉的馒头被野猫抓伤,被顽皮的孩子围在角落里殴打捉弄。
他不敢还手,只要还手了,那些孩子的父母就会来教训他,手段更甚于那帮孩子。
他们身后有依仗,可他没有。
后来,疫病四起,饮用的水有问题,所有人都得了病。
连续的高热之后,身体开始腐烂,不少人受不了那样的痛苦,最后活活痛死,就算是能够忍受下来,也会因为病灶深入脏腑而死。
有钱的人家去医馆开药延缓病情,没钱的人家去官府那领号牌治病。
可他什么都没有。
被赶出来,弃之敝履,他连人都不算。
患病的第十日,他的脸腐烂了大半,早已看不出人样,浑浑噩噩走在街头。
走着走着,他像是撞到了什么人。可他此时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麻木地扯下兜帽挡住脸,他知道自己现在模样恐怖,希望不会吓到那人。
浑身灼热疼痛,他甚至顾不上思考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情况下街道上为什么会有人在。
腿脚发软,他几乎要跪倒在原地。
有人搀住了他。
他慌张地挣扎,怕自己身上的病传染给这个好心人。
可他太虚弱了,挣扎几下便没了力气,任由那人不容置疑地扶着他,昏迷之前,他感到有一股清流从那人搀着他的手流遍全身。
再醒过来,他人躺在医馆,大夫感慨着说圣女救了整个青州。
他知道清心宗的人不善武,又因为他们顶尖的治愈术容易遭受危险。自此,他努力习武,想要报答圣女的这份恩情。
清心宗圣女的好名声随着她的那些事迹渐渐传开,同样传开的,还有她比武招亲的消息。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去参加的,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尽一切办法接近她,仅此而已。
清心宗的名声太大,许多人带着不同的目的来到这,甚至在私底下暗算下黑手。
他带着面具,偷偷观察门楼上坐着的圣女。很美,可却冷冰冰的,不似他想象中的温柔。
他铁了心要赢,事实也是如此,可当最后台上只剩他一人,他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和欣喜看向门楼,那里却空无一人,圣女反悔,比武招亲取消。
他应该是没有失落,应该是这样的。
清心宗的圣女,看不上他这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孤儿,很正常。
后来,他成为了一名散修,得了机缘后,修炼顺风顺水,成了名动一时的天才。
再一次听说圣女的消息,不是她嫁人,而是她血洗清心宗,不仅带走了秘籍还灭了清心宗满门,叛入魔道。其实也不是叛入,有人带着真正的清心宗圣女力证,她本身便是魔道派来卧底的奸细。
魔界易主,和魔道的人相互勾连试图踏平人界,他和她屡次在战场相遇,打得不分上下。最后一次是在沉灵峰,那时候,她已经成了魔道的主人,高踞于宝座之上。一身红衣碾压全场,一句清心宗秘籍勾起了所有人的贪念,场面混乱,带着诅咒的剑从身后穿透心脏,他被她杀了。
她杀了他,他要她偿命,应该是这样才对。
他也这么做了。
手中的利剑穿透她的胸膛,温热的血留在他手上。可他却慌了。
心很疼。
要命地疼。
上一世每次看到她那双冰冷狠戾的眼睛,都在疼。
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却不自知,挪开了视线,闭上了心门。他何尝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只不过将心中那些恶念同爱恋一起深埋,戴上虚伪的假面,让那些成为自己的心病。
崖底,阎泽催动着全部的灵力治愈楚昭,可这些到了楚昭那却仿佛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治愈术对楚昭起不了分毫作用,甚至在她身上呈现了反噬的状态。
手臂折断,身上多处剑伤,腹部不知被什么掏了个洞,正在溃烂,身上最重的,是他刺的那一剑,紧贴心脉,仍在汩汩流血。
阎泽方寸大乱,治愈术完全没有效果,他只能压住那些伤口,希望能够止血。
“你走吧。”
双手一顿,阎泽颤声问道:“……楚昭?”
楚昭睁开眼,平静地看向崖顶露出的一小块天。
她已经失去了知觉,寒冷侵袭,精神状态却出奇的好,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其实,她隐约猜到阎泽是恨她的。自尊心那样强的人,被她看见了最狼狈的一幕,如同施舍一般地“买”回来。之后因为她犯禁忌无法使用治愈术没有完全治好他,让他疼了那么久。
她也很愧疚。她把他当做是自己存在的证明,下意识的忽略了很多他的想法。
不是没猜到,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没想到死之前确定了自己精心栽培甚至动了心的人不是普通地怨恨自己,而且一心想要自己的命。
没意思。
哪怕是他现在整个人半入魔,一个大男人快要急出了哭腔,求她看看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阎泽抓着楚昭越来越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诀。血不再流淌,也不知道是血止住了还是已经快要流干。
救不了了。
楚昭闭上眼,她不想看见阎泽。
她心里很气很委屈,想爬起来指着鼻子骂他告诉他自己为了救他逆天而行迄今为止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她有很多苦衷。
可她现在躺在这命不久矣骂不动人。
要是叫他知道了不知道该会有多愧疚多自责啊,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黑衣人很快就要追来,而阎泽此时的状态也没有多好,他护着楚昭落崖,那些伤都被他挡着,全凭着执念撑下去。他试图带着楚昭离开,却没能起身,灵力枯竭,意识逐渐模糊。
倒下之后,一双踩着木屐的脚出现在阎泽眼前,可他此时亦一句话都出不出来,只得拼命抬手,试图将楚昭护在怀里。
摇着蒲扇的老人在山石嶙峋的地方踩着木屐,发须皆白,可一双微眯的眼睛却像青年人那般有神。
他摸着胡子,蹲下,若有所思地看着阎泽:“灵台混乱魔气未散,能忍过这般痛苦,这小子倒是意志坚定。”
他又看向楚昭,紧紧皱起了眉:“这才是第二次见面,这丫头怎么又成了这样子,难道第三次见就要给她收尸?野味没打着几个,麻烦倒是惹了一身。哎呦,今天就不该出门儿呦——”
另一边,雾气消散,迟来的司朗在一群惨不忍睹的尸山后面,看见了结界之中一动都不敢动的周烨。那孩子和众多的尸骸呆了这么久,脸上还带着泪痕,他看见司朗向他走来,带着哭腔喊道:“朗哥,求你救救我师哥跟堂姐!我们互留的平安符碎了,他们俩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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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从秘境里出来。
她在自己的清心峰顶醒过来,清心宗几位长老都围在她身边。周烨哭着一头扎到她怀里,她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呼噜着周烨那头毛反复安慰他自己已经没事了,她打量四周,在人群外围看见了满脸愧疚的阎泽。
目光交汇,他刚上前一步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楚昭移开了目光。
她低头,抬手指着阎泽问周烨:“这是谁?”
众人循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周烨更是又要哭了出来:“堂姐……这是阎泽师哥啊,是他把你带出秘境的,你不记得他了吗?”
楚昭面露疑惑,反复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阎……泽?”
之前想好的说辞全部白费,阎泽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楚昭怕是对他失望透顶了,她记得周烨孟怜心,记得之前所有的事情,独独忘了他。
她是得有多难过,才会希望自己从未救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