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离开后不久,床榻上本该沉睡着的阎泽睁开了眼。
从他上一世死后重生生了心魔,便无法安眠,如今他修为已至金丹巅峰,又带着上一世关于术法的记忆,像是刚刚楚昭那种寻常术法已经根本不能对他起效。
既然楚昭说不接受他的歉意,他便自己惩罚自己。每日割开自己手臂,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对她的伤害。也只有伤痛才能让他心里对楚昭的歉意稍微平息一些。
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已经有些不太正常,担心吓着楚昭,本不想被她发现。可没想到那人却自己寻上门来,那就怪不得他耍了点心思装作犯胃病博同情了。
只是唯独让他心底有些忐忑的是,失忆过后楚昭的脾气让他有些摸不清。
若非是自己自残的行为太过血腥,不符合清心宗的形象,引得楚昭厌弃?
想到这,阎泽也慌了阵脚,他慌忙坐起身,想追出去拉住楚昭道歉。胃部却一阵抽痛,眼前发黑,他一时脱离又躺倒回去。楚昭出事之后他确实没少折腾自己,先前重塑的根骨与其他人比终究是弱了一些,到了现在居然连个胃痛都撑不过了。
阎泽恨然地盯着楚昭离去的方向,魔气缠绕,无数阴暗狠毒的想法在脑海中出现。
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先前他压抑着自己的恶意,以诚待人最终却得了那样的下场,那他不做善者也罢。
他唯一在意的便是楚昭。
倘若楚昭厌弃他惧怕他认为他恶心,他乐意毁掉如今的一切,用一切手段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他想要的人是她,这件事他已经死过了一次都没能弄明白,如今清楚了,他便不可能再放过……
推门声骤然响起,惊得绕在阎泽周围的那些魔气转瞬消散,他借着黑暗,讶然瞪眼望着来人。
一袭白衫因来人过快的速度甩得四处翻飞,可手里端着的药碗却无比平稳,一滴都没有倾洒出来,楚昭脸上还带着怒气,一手端药一手背在身后大咧咧走着,蹬蹬蹬几下马上就要冲到床榻跟前。
阎泽忙闭上眼睛装睡。
楚昭凑到床前,那想要把人从床上拎起来打一顿的气势却一下收敛了。她隐约在空气中抿出了一丝魔气,伸手抚平了阎泽皱着的眉,温和带有定心镇神效果的灵力轻轻送出后,她叹了口气。
阎泽半入魔她先前是见过的,如今屋内的这股魔气较之前相比更为浓厚,因为胃痛而加剧入魔,怎么听起来让人心疼之余,还有一点好笑?
她把阎泽的头部垫高,把药给他喂下,用灵力彻底震散屋内残余的魔气之后离开。
阎泽在黑暗中睁眼,神色中的癫狂之气已然消散,只是透露着些许无奈。
直接给昏迷病患用碗猛灌药汤,连他这个装睡的都差点呛到这种事,怕是只有楚昭才能干得出来了。
大概是楚昭灵力的作用,困意袭来,阎泽很快沉沉睡去,少有的整夜安眠。
第二日早上阎泽给楚昭送粥,竟意外的没被拒绝,待他取回空碗时,一道声音落入了他的耳朵。
“我希望清心宗的人不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他回望,撞入了楚昭认真的眼神:“哪怕是因为歉疚也不行。”
楚昭正在看一个外门的案子,有个孩子为了给自己病重的母亲制药走火入魔剜了自己心头血。他知道楚昭其实指的是他手臂上伤口的事,但还是装作愣了一下:“哪怕这孩子的母亲的病症是因为他导致的,他是为了赎罪?”
“他的母亲是珍惜他,与他至亲的人,不会愿意看到他将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的。”楚昭顺着阎泽的话回答,随后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听着像是表白,于是板着脸赶人走。
可阎泽却没有在意。楚昭这么说,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也是珍惜他的呢。
心里微暖,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很快放下。
他人叙述与亲身经历相差甚远,更何况他也并没有告诉清心宗的人他捅了楚昭一剑的事,楚昭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生心魔。若是楚昭真的想起一切,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还有资格被珍惜吗。
阎泽低头看着楚昭手中的白瓷碗,手微微用力,那碗便破碎在手中,一滴一滴的血在上面染开了刺目的红。
他不声不响拿过扫帚,将碎瓷扫起丢弃。脸上带着同往日一样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向庭院外走去。
之前在秘境看到的那几个魔道的人和楚昭并不是同路人,虽说当时在山顶他刻意露出破绽楚昭替他挡刀,那群人也不见收手,反倒更加得意。他们不仅要逢魔剑,对楚昭下的也是死手。不仅如此,魔道那群人在他身上下蛊,这蛊一日不除他待在楚昭身边就是一个隐患,那些人对他下手,也是利用他针对清心宗,要伤楚昭,他要他们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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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处,一位美妇拉开窗子,她望向池上幽暗的回廊,满面愁容。她长日陪在自己生病的小儿子身旁,顾不上收拾打扮,穿着最寻常的衣服,周身染上了化不开的安神香的气息。
管家轻叩三下门,推门而入。
“夫人。”
“老先生送走了?”
“送走了。灵儿小姐和孟小姐也先回了。”管家点头应答。
“好,这阵子可辛苦他们了。只是我儿的病情一直未有起色,总这么魇着,灵儿找不出什么端倪,就连孟小姐也只能给他喂些辟谷丹吊着命。难道我们娘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灵儿小姐和孟小姐都师出清心宗,那可是首屈一指专攻疗愈的宗门,更何况,灵儿小姐已经决定以郑家的身份向清心宗提出委托,太——少爷他一定会好的。”
“我前些日子听闻魔族动荡,修真界药宗覆灭,全宗人无一幸免,各派支援未果,无极宗宗主在混战中陨落,他那有些纨绔骄纵的二儿子上位,正道元气大伤……唉,这世间怕是也没几天太平日子可过了,只盼着灵儿能将清心宗圣女快些请来,若是连这清心宗也出事了,这普天之下恐怕再无人能救我儿。”
那妇人叹了口气,她儿子病得愈发严重,安神香有时也安抚不住他犯病时疯魔的状态,哪怕是她跟在身旁也会受伤。现在人们只敢在房间外守着,定期给他喂辟谷丹续命。
管家施礼后安静退下,空旷的房间里只剩妇人一个人。
她脸色苍白,跪在佛龛前点了一束香,单薄的身子摇摇晃晃,几近晕倒。
从她儿子得病至今,他几日未醒来,她便几日未眠。
她晃了几晃,却硬是稳住了身形。她看向佛龛里那慈祥的佛像,满目悲伤,狠狠把头磕向青石板的地面,砰砰砰几声,额头鲜血淋漓都不肯停止。
“求您了,求您了。佛祖慈悲,信女虔诚祈愿,不求高官厚禄,亦不求荫蔽氏族造福后人。只恳求上天能放过吾儿,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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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峰顶,一只纸鹤从窗子飞进,在即将落入楚昭手心时自动展开,成为一张信纸。
楚昭一眼扫过,看见了纸末她亲自画的符文,不由得蹙起了眉。
“怎么了堂姐?”正在窗外蹲马步的周烨好奇地将头探进来:“是孟师姐来信了吗?”
“这的确是我特制的传讯符。”楚昭摇头:“但我给怜心的是雨燕纹样,这是郑灵月寄来的委托信。”
“好吧——”
话音刚落,一只纸燕也飞进了窗棂。
“好了。”楚昭叠了信纸,收了搭在自己膝上的薄被起身:“看来咱们得去京城走一趟了,这两个孩子遇到了一个共同的麻烦。”
她顿了顿,看着周烨一脸靠不住的蠢萌模样,点了点他的头:“去,赶快收拾东西。咱们要出远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