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除夕。
午后天空开始飘起小雪,几个时辰之后,树枝上积了薄薄一层冰晶。
雪还在飘着,渐渐地越来越密。
风絮轩院子里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掉下来,空中打了个旋,被风一点一点撵到主屋门前。
屋内刚起了新的炭盆,还不怎么暖和。
桑枝打开藤匣子,找了一件粉橘色的流彩云锦裙出来,仔细理了理,提起来左瞧瞧右瞧瞧。
宫中除夕宴一年比一年奢华,今年的庆典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定会办得盛况空前。桑枝想,公主的衣裳本就不多,这条云锦裙算最好的一件了,一直搁着从来没有穿过,今晚这样喜气的场合倒再合适不过。
况且这粉橘色穿在谁的身上都染了脂粉气,须得肌肤赛雪又气性出尘的人,才能衬得典雅。
她将衣裙举到青珞面前:“公主,除夕宴穿这件可好?”
青珞正坐在案边扶着石臼磨药,轻抬娥眉,扫了一眼:“拿去年那件。”
一旁南姜先出了声:“怎的还穿旧衣?去年就受了冷眼,这一次,不知道还得看些什么脸色。”
“南姜,莫胡言,这些话教有心人听去会出大事的。”桑枝严声制止,对她摇了摇头,“就随公主的意思吧,一会儿照旧去听了祝祷,吃盏茶,等歌舞开始了捡个空,早早就回来了。”
南姜自知失言,吸了吸鼻子,不再说话。
见她瘪着嘴的样子,桑枝笑了,转身去准备衣裳。
其实她何尝又不知道,她们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静,除了书本和药材,对许多事都不怎么关心。已故的宸妃是个性子极为和顺的人,公主比起她母亲,又更显得与世无争,在这个冷僻的早已被人遗忘的风絮轩,活得就像归隐了一般。
不过也好,既然生于深宫中,横竖避不开是非,那就不问是非,多少能得到几分真心的清静。
下雪天,天色越来越昏沉,屋里添了两支蜡烛。
青珞放下石杵,纤细的手指从石臼里拈起一小撮苍术粉,两只指尖碾了碾,在烛火下细看。
“白芷,拿香罐。”她道。
白芷捧了香罐来,把研磨好的苍术粉末倒进罐里,问:“公主,可加一些艾绒?今年冬天还没熏过艾呢。”
“也好,不要多,五钱就够了。”
白芷称了艾绒加进去,拌匀,顺便用小银匙勾了些药粉在香炉里点上。
片刻,薄烟升腾,满屋子漫起清清淡淡的芬芳。
“真好闻。”南姜伸手去逗炉上的烟,说,“前些天我去太医院拿药材,郭太医说,韦将军刚命人送回一批上等的苍术,比以往的还要好上许多。”
白芷点头:“这次的苍术的确是稀有品相。”跟随公主时间长了,她们耳濡目染,对药材也略有些心得。
别的宫苑里成天都熏燃香料,那些妃嫔和公主们费尽心思搜罗天下的珍贵奇香,一个赛一个热烈,唯独风絮轩常年熏苍术。
这是一种药材,性温而味苦,若是磨成粉末点在炉子里,能散发出异于香料的清馨气息,有散寒、宁神、明目的功效。
苍术以北边罗田县产的最佳,东禄国骠骑将军韦绅这两年驻守北关,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罗田苍术千里迢迢送到太医院,只道是为了禄王尽一份心力,不过……
白芷双目含笑,默默瞧了青珞一眼。
韦将军送回这么多苍术,太医院哪里用得完,整个王宫里平时也只有风絮轩会去取来用。说到底,这些苍术,倒像是只送给一个人的。
远方鼓楼传来击鼓报时声,桑枝推开门听了片刻,回屋往香坛里插了一炷香:“公主,咱们准备准备,稍后就出发吧。”
参加宫宴得算好时辰,去早了不好,去晚了也不好,要随着大流一起才最不招惹注意。
每年除夕宴都在太昭正殿举办,风絮轩离得最远,这地方平时宫人都难得瞧见几个,更不会有轿子来接,不管刮风下雨都得走着去。
三个侍女中,桑枝比白芷和南姜年长两岁,最是细心谨慎,人多的场合青珞都只着她一人跟随。
青珞更了衣,一身杏色暗纹素锦裙,发髻用一支白玉钗绾起,从上到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好在袖边有丹丝绣的两路莲纹,如此也不算太素。
桑枝为她系好披风,将领口拢了拢。
南姜在一边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满是期待:“桑枝,若是宴席上有莲蓉桂花糕,记得包两块回来,好叫我解解馋。”
“知道了。”桑枝笑道,“你们且煨好暖炉,挂起红灯笼,晚上回来咱们一同守岁。”
一炷香燃尽,二人撑着伞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