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都能察觉得出,熠王心情很差。
在座众人暗暗地感到不安,熠王不来便也罢了,突然带着满身煞气出现在这里,大有一种兴师问罪的气势,让人挺害怕的。
禄王不这么想。
虽然这会儿宫宴都快结束了,但总归他来了,说明他对东禄国到底是有几分情面的,并非全然不放在眼里。
禄王起身邀请他入座:“惠妃新酿了桂花酒,正温着,熠王先饮两杯御寒。”
黑袍衬出修长挺拔的身姿,光华夺目,袍边轻轻一撩,熠王坐下来。
人们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纵使熠王浑身冷意,一举一动仍是深刻入骨的风雅和矜贵,教人看得出神。
“本王今日斋戒,不饮酒。”他淡然拒绝。
不饮酒,嗓音比酒还醉人。
坐在对面的晔德,默默望着熠王。
她从小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对于未来,不管是夫婿还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她必然也要最好的。
这位熠王,坐拥最强大的军队,最富足的国家,他占尽了上天能给予人的所有恩荣,只不过——
晔德想到了雍郡王,心中暗忖,只不过熠王总是戴着面具,如果一个人相貌没有缺陷,为什么不能示人呢?
她仔细又仔细地看他的脸,可面具遮得太好,没有走漏丁点蛛丝马迹。
这就让人更加迫切了,单看那张脸的轮廓,便已感叹是怎样的皓质呈露。如此绝妙的人物不似人间所有,任凭什么王孙贵胄,在他身边,都变得俗鄙了。
无论如何,只要他不像雍郡王长得那样骇人,就算略有缺陷也是能接受的,晔德想。
不仅晔德在看他,席间的女子都在看他。
自进门到现在,熠王没有喝酒也没有赏乐,只是沉静地坐着,骨节修长的手指纤尘不染,一下一下敲在桌上。
“呵呵呵。”禄王一脸和蔼转向他,关切地问,“熠王,这几日在行宫住得可还习惯?饮食起居是否安好?”
熠王仅拿眼睛瞟过去,就那么意味不明地盯着禄王看,直看得他发憷了,道了声:“极好。”
短短两个字,听着是赞许,但话音凉得似打了霜。
禄王莫名瘆得慌,还没想好说什么,只听那嗓音又凉凉响起:“本王上个月路过北滕国,在滕王的行宫住得也十分舒坦,本王一高兴,干脆收了北滕国,想着以后要再去住就能省去诸多麻烦,不过……”
等了漫长的停顿,他才不急不忙道:“与禄王的行宫相比,滕王的行宫根本不值一提。”
一席话,让禄王如鲠在喉,后背一阵寒过一阵,他连忙辞让:“我东禄国国力薄弱,自知不能跟强国相比,只不过我国素来虔诚敬神,才将行宫格外打理得肃净些,哪儿有熠王说的那么好!”
“敬神,”熠王堪堪玩味这两个字,“难得禄王有心,不错。”
禄王跟不上他的路数,挺懵的,尴尬地笑了两声。
熠王侧过头睨着他:“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喝多了?”
他唇角轻轻一挑,就有万种风致流泻而出,眼眸始终冷漠:“新酿的酒最是辛烈,再好喝,也要看喝不喝的下。”
禄王连连摆手,扶住额头叹道:“惭愧啊,以后要学着熠王斋戒了。”
到了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出这个年轻男人的可怕来,云淡风轻的闲聊,每一句都在说攻城掠地。
实在接不下去话,禄王只好干巴巴地盯着唱曲的伶人。
伶人唱的是《洛神赋》,正唱到:“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这句讲女子长裙摇曳,散发着幽兰般的芬芳,行走在山林间。
听了一会儿,总算缓过劲了,禄王抿了口茶:“这《洛神赋》唱得不错,呵呵呵。”
“一般。”
很冷漠。
禄王身子探过来一些:“那,熠王喜欢听什么曲子?”
“本王不喜欢听曲,本王喜欢赏舞。”
“甚好!”禄王喜出望外。
要攻克一个人的防线,就得找准他的弱点,男人嘛,总归逃不过财色二字。
之前觉得熠王这个人高深难测,一直摸不准他有什么弱点,因他总是拒人于千里,难以接近,还以为他对寻欢作乐不感兴趣呢。
有喜好就好,有喜好就知道怎样投其所好。
禄王登时来了兴致:“司乐府新训练了一批舞姬,个个都是国色天香,舞姿娇媚。今晚来不及准备了,待明晚我好好备下歌舞宴,邀熠王一同赏乐!”
“明晚?”熠王一点耐性都没有,“明晚本王没空。”
“……”
禄王又懵了,怎么感觉熠王今天浑身带着杀气,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不应该呀,搜肠刮肚地想,绞尽脑汁地想,能有什么地方得罪他呢?
禄王百思不得其解。
内殿门又开了,一个清瘦的小老头走过来。
是玉宝天官来叫人:“陛下呀,时候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
熠王起身:“告辞。”
然后他看都不看这群人同玉宝天官走了,跟来的时候一样,离去也十分莫名其妙。
禄王还在想,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是夜。
青珞回了风絮轩,右腿有些疼,走得很慢。
桑枝在侧门等了一晚上,等得焦急万分之时,人终于回来了。
看到她好好的就行,桑枝什么也没问,赶紧递上暖手炉,叫她抱着。
进了屋,青珞瞧见桌上放了个小瓷盒,问:“这是什么?”
桑枝回答:“您还没回来时,太医院派人送来的,说是新研制了一种化淤膏,给每个宫苑都送了。”
青珞觉得奇怪,从来没有人来风絮轩送过东西,她在思索,眉头轻轻蹙起:“认得是谁吗?”
桑枝摇头:“南姜去应的门,她说不认得,脸生。”
南姜从里屋抱了个白陶花瓶出来,插上刚剪的腊梅:“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厮,管他是谁,反正太医院给我们送东西,收下便是。”
青珞打开药盒盖,细细地闻,嗅到川芎、五灵脂、益母草,都是消肿化淤的好药,配得又十分温和。
但这些药味大多被一缕奇异的花香盖住了。
再细细地闻,是沉香,一种名贵的药材,加在膏药里,既可压住药味,又可行气止痛。
她心里虽存疑,可是这膏药看不出任何异状,反而比以往的要好得多,便不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