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从门里跑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她朝着青珞直直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青珞很镇定,只是被撞得往后趔趄了一下,旁边的丫头们吓得够呛。
“公主小心!”桑枝扶青珞站稳,上前想去拉开那女人,可她两手死死地抓着青珞,怎么都掰不开。
女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头发参差不齐地散着,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短袄,一双手冰凉。
风吹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秀丽的丹凤眼,即使现在容颜枯槁,依然能看得出年轻时出众的美貌。
她个子不高,背脊始终弯着,又更矮了,她仰面望着青珞,眼圈因为急切而发红:“你是九公主?”
方才听到丫头叫公主,她半辈子呆在冷宫,知道隔壁住的是九公主。
青珞答:“是。”
女人露出欣喜的表情:“我认得你,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她说的是实话,青珞出生的时候,她一直守在宸妃床边。当年小女娃还在襁褓中,她就时常感叹,怎能生得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
十多年过去,小女娃的样貌不认得了,但是她认得这双眼睛。
青珞感觉此人非同寻常,问:“你是谁?”
有稍稍的迟疑,她轻声说:“我是晔德公主的生母。”
说这话时,她极力忍住心中涌上的酸涩,眼角皱纹加深了许多,那张脸上有无尽的萧索和苦楚。
这下青珞有些惊诧了:“茹夫人?”
“你知道我?”茹夫人眼中升起一丝殷切。
青珞点头,小时候听娘亲说过。
这时,有侍卫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大喊一声赶过来。
茹夫人飞速扭头望了一眼,拉住青珞,急切地低声说:“九公主,你娘亲死得冤枉,她有恩于我,我定会把实情告诉你。”
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她被侍卫粗暴地拉开了。
侍卫力气很大,茹夫人被扯了一把,摔倒在地上,滚了一身污浊的泥水。
冬天雨水又阴又冷,她身上那件单袄打了层叠的补丁,已经穿得灰扑扑的,想来只有这么一件过冬的衣裳,可现下被泥水浸湿了。
青珞看着不忍,刚要伸手去拉她,又赶来两名侍卫,一人一边将茹夫人架起来,直接拖走了。
桑枝连忙把青珞护在身后,忍不住出言斥责:“在公主面前,你们怎能这样放肆!”公主再受冷落,好歹也是主子,可看看这些奴才的做派,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先前那个侍卫上前拱拳,冷冷道:“九公主,冷宫的事别管。”转身便走了。
那道大门在眼前砰地关起来,青珞呆呆立在原地,刚才茹夫人的话她听明白了。
她说,实情。
青珞只知道,五年前宫里闹了一场伤寒,娘亲不幸染上了,最初太医说不严重,治了半个月也慢慢见好了。在情况变得乐观时,娘亲的病情忽然加重,接下来的一个月每况愈下,最终没能扛过那个冬天。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性,娘亲一生恭谦慎微,她还能得罪谁不成?茹夫人所说的实情,又是如何?
青珞脑子里挥不去茹夫人被侍卫拖走时的眼神,她拼命地转回头望了她一眼,那双眼睛里是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戚,就像一个溺水挣扎的人,在生命将尽之际看到远处飘来一块木板,那一刻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又深感力不从心。
带着重重心事,走回风絮轩。
直到进了屋,青珞才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是茹夫人偷偷塞到她手里的。
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左五,上三十六。”
字体歪歪斜斜,应该是写得急。
三个丫头也围过来看,南姜皱着眉头:“这什么意思?”
其余两人也是一头雾水。
青珞凝神想了一下,有了主意:“桑枝,去院子东墙看看,左数第五列,再往下数第三十六块砖,是不是松动的。”
“好。”桑枝应下。
“且慢。”青珞又叫住她,“只需确认是不是松的,切勿移动。”
待桑枝出去后,她进了里屋。
没一会儿桑枝回来了:“公主,真让您说对了!那块砖确是松的,我轻轻推了一下,好像能推动。”
青珞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翻箱子。
最早风絮轩是不存在的,十多年前,宸妃主动提出要带着青珞搬出宫苑,到僻静的地方居住,好修养心性,念佛祈安。
王宫里没有比冷宫更僻静的地方了,但毕竟宸妃不是废妃,于是禄王命人在冷宫里随便葺了一座墙,隔了个院落出来给她们母女俩,此后就再也不闻不问了。
原先宫里贵重的物件宸妃一样都没有留,只带过来三名侍婢,装了几箱衣物,就这么清简地过着。
风絮轩三面都是白围墙,只有东侧与冷宫相邻的那面墙是青砖砌的,连石灰粉都没有刷。至于那块砖是什么时候开始松动的,便不得而知了。
丫头们都挤在里屋,帮着青珞搬箱子。
“公主,您找衣服做什么呀?”南姜问。
青珞从箱底翻了两件旧长袄出来,重新叠了一下,交给她:“你取几块碎银子,待会儿去冷宫找侍卫通融一下,让他把这两件冬衣给茹夫人。”
接过长袄,南姜轻轻摸着布料:“这是娘娘以前穿的衣裳。”
白芷看了青珞一眼,手肘碰了南姜一下,叫她别提。
那些旧衣物上还散发着轻淡的香气,以前宸妃爱在箱子里放一点檀香,以驱虫防蛀,她过世后,这个习惯依旧保留了下来。
青珞垂了眼睫,没有什么起伏的情绪,轻声道:“娘已经不在了,衣服放着便没有用处,给更需要的人,也算不辜负她的一片心。”
不多时,东墙的另一边重归了宁静。
午后南姜去送衣服,被侍卫不客气地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好在最后还是拿进去了。
侍卫不仅收了银子,见她长得俊俏,言语上还调戏了几句。
南姜按捺住性子没有发作,也一并忍了下来,直到晚膳时连喝了三碗甜粥,那口气才算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