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一只胖乎乎的手举在空中。
监御史常秉的儿子,常大鼎,那个讲话都会哼哧的胖墩儿。刚刚受到禄王表扬,这会儿正一脸自豪,心想这次总算给父亲好好涨了一回脸。
茶席上常大人露出惊喜的表情,胖儿子养这么大,第一次要被嘉奖了。
东禄国王公贵族们都看不上常大鼎,嫌他天资愚钝,文不成武不就,既考不上功名又不具备将士之骁勇,也就在丹青上还有些建树,平日里除了吃就是作画,别的什么都不会。
官员们若不是上赶着巴结监御史常大人,谁会多瞧他儿子一眼呢。
晔德气得牙痒,不敢相信自己选中的竟然是这么个人,死死盯着对方,恨不能把那花灯砸回他头上去。
被她恶狠狠一瞪,那只胖手又颤巍巍放下去了。
“不错不错。”禄王随口敷衍了两句。
完全不是预想的那么回事,他也没心情追究下去,假装这事就这么过了,顺着话题转了个方向:“我听闻熠王也亲自绘制了一盏花灯?”
兰与时饮口茶:“嗯,写了首灯谜。”
“哦?”禄王很欣喜,“熠王出的灯谜是什么,能否说出谜面来,也考一考我们?”
兰与时放下茶盏,走出来,一身雪白的轻衫承了半弧月光,雅人清致。
晔德看得眼热,又忍不住暗暗瞪了晔宓一眼,晔宓低垂着头,像是对她的反应一无所知。
全场人都安静下来,只听低淳的嗓音缓缓念:“月照青影瘦,相思几万重。”停顿一下,“这盏灯,可有人选到?”
一片寂然。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疑问。
忽然——
“咦?你的花灯上不就是这两句?”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所有人转过头来。
人群中,韦纾好奇地端详青珞手上的花灯,而青珞站在原地,握着灯柄的手指缓缓收紧。
禄王倏地坐直,眼里又有了光:“青珞,是你拿了熠王的花灯?”
人们都竖起耳朵等着青珞回答,然而此时此刻,她无论答是或不是都不对,手指越发攥紧,指节已经泛起了白。
兰与时站在前方,温润的嗓音化去了周围压迫的气氛:“九公主看一看,如果灯上画着一朵雪莲,那就是了。”
“真有一朵雪莲呢!”韦纾再次轻呼。
兰与时笑了,嘴角含着缱绻的温雅,浅浅一扬,无尽风姿:“上次有幸听九公主解读过《俶真训》的段落,甚是精采,这次可否请九公主再解一解这首灯谜?”
这位熠王与别的人不一样,从初次相见到现在,他对她一直是礼貌的,尊重的,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修养,好像在他看来,她本就应当受到如此的对待。
青珞终于抬起头,目光很安定,面前人群自动分作两边,留出一条道来。
她提着那只花灯,向他走过去。
纵使四周被灯火照得亮堂,青珞手里的那团光依旧是最瞩目的,她的脸未施粉黛,映在光里恬淡而沉静,又因着几分朦胧,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刚站定,还未行礼,兰与时已出声:“九公主无需多礼。”
两个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站着,被一同圈在暖光里,兰与时嘴角始终擒着淡淡的笑:“九公主为何选了这盏花灯?”
青珞微怔了一下,因为那朵雪莲?还是因为灯谜?
实际上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想了想,说:“看到这首灯谜写的是相思之情,恰逢今日上元佳节,圆月当空,更能感怀对至亲的思念,所以选了这一盏。”
“是吗,我倒没留意今晚的月亮。”
兰与时说着走到长亭边,刚好能看到空中那轮圆月。他仰头望去,冬末春初的月亮格外明亮,清辉冷白,更显得夜色浓重。
“九公主也有思念的至亲?”他依然望着月。
“是。”
她能思念的,只有娘亲一人。
“在本该团圆的日子,解一首相思的谜,”他回头看她,话音清朗如同干净的水,“那些无法言说的念想,只当是寄给明月了。”
青珞不语,他的话似乎是自己说与自己听的,可她心里某个角落却因此泛起一阵空落。
兰与时踱步回来:“这首灯谜,九公主认为该如何解读?”
谦和的态度,丝毫不会带给别人压迫感,青珞时常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身份尊崇至高无上的君王。
人们都说弘熠国的熠王是修罗转世,传言中的熠王暴戾恣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然而见了他本人才发现实情并非如此。
眼前这个人分明温和而知礼。
这样的好脾气好涵养,若非生于王室,他应该是这世上最温文尔雅的君子。
青珞目光投向丰临湖上闪烁的倒影,同时收起蔓延的思绪,一一道来:“‘月照青影瘦’,写的是竹。‘相思几万重’,这句讲距离遥远,远者,攸也。”
“熠王陛下写的灯谜,可是‘筱’字?”
众人看向兰与时,灯火里,他身姿挺拔,俊逸非凡,脸上的面具被光染了橙色,冰冷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
许久,他说:“九公主冰雪聪明。”
青珞颔首:“熠王陛下过奖。”
不想继续处于众目昭彰之中,她福了福身,准备退下了,蓦地——
“青珞。”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世间所有和煦的风都从此刻拂过,化了霜雪,暖了月色,一瞬间,千山万阙的花都开了。
四下并没有风。
青珞定住了,站在原地,迈不动脚步。
“九公主名为青珞,‘珞珞如石’的‘珞’?”他声线温和,一言一行都是好涵养。
“是。”她答。
“可有小字?”
“没有。”
兰与时淡然笑了笑,眸光一片清明:“我为你取一个小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