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糜虽然家贫,也不识字,但自小就喜欢听长辈讲些故事,也常随父亲一块去城中卖柴,听到过许多仙神故事,知道过许多仙神、明君圣主的称赞名号。
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金阙云宫九穹御历万道无为大道明殿昊天金阙至尊玉皇赦罪大天尊率穹高上帝。
这是玉帝的全号。
作为一个人族,庶糜甚至记下了当今天帝的全号,据说是天庭里的仙官们,在看到天帝的一项项功绩后,一次次再三请奏,这才给天帝陆续加上的名号,最后加成这么长,一看就很圣明的样子,几乎用尽了庶糜所能想到的一切夸赞言辞。
但对于庶糜而言,天帝,哪怕拥有再长名号的天帝,哪怕大伙都知道天帝生活在桃源境外百里之近的天空,但庶糜依旧没什么感觉,名号再长,夸得再响,也没什么感觉。
那些明君圣主,离桃源境太远了,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得到,虽然经常能听到天庭仙神征讨妖魔大获全胜的消息,但庶糜知道,那也只是仙神们维持统治的必须手段,自己这些庶民百姓,从来没被他们看在眼睛里过。
当初自己随父亲去桃源城中卖柴,父亲被某家的权贵子弟骑马撞死,崇家的官府不管,自己曾用过最诚心的信念拜过他们,甚至长途跋涉去了凌霄城,当街看到权贵就下跪拜求,想求他们为自己父亲申冤,甚至还拜过两个遇到的慈眉善目的佛陀,据说是来下城闲游凌霄城繁华的西方佛老,外面称为如来佛祖的那位佛圣。
但结果是,无论是权贵、还是佛老,在外人面前时,对自己说话都很和善、很悲悯。
但最终,自己被那家撞死自家父亲的权贵又暗中打了一顿,却没有一个凌霄城的权贵、仙神肯为自己申冤。
或许,在高高在上的他们眼中,自己这样的事情,普通得就像是看两只蚂蚁打架,很有趣,但也仅此而已。
从那以后,庶糜就再也没把那些仙圣、权贵的“贤名”当真过,甚至每次听到都想笑,经常会听到些个什么“佛不忍见世人悲苦,因此塑像上佛陀总是半垂双目”、“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之类的话。
呵呵。
父亲的身影,已经忘了许多,只记得一个影影绰绰的大概影子,甚至当初的那家纵马的权贵子弟,庶糜也早就不恨了。
恨不过来,这世道就是这样,这天下的权贵仙神就是这样,恨得过来么?
这样的戾气藏在心里,庶糜平日里与村邻相处得都不热情,在村子里的知心相交以前都很少,这世上真正心疼自己的,只有父母和妻儿,每每想到这一点就让庶糜很情绪低沉,仿佛自己于这方世界而言,毫无关系。
但
抱着儿子,小心地抓住他,免得他因为兴奋摸牛头而掉下去,看着那眼神温和,嚼着一口路边青草吃得正香的水牛,再想想自己这两年来的经历,不由得心口发烫,又有种当初小时候摔疼了被父亲哄得想哭的感觉。
如果没有白绝这个新大王,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在前年妻子冬产前,家里就冻饿交加,虚弱不堪、甚至势急下去向权贵家族借贷度过难关,以后生生世世为人奴仆吧?
大概在妻子产子时,就家破人亡吧?
大概在税吏行凶自己杀人时,就被抓去绞首示众了吧?
自己似乎也没做错过什么,但这两三年里,却仿佛已经经历数道无妄死劫,苍天不公吗?
可苍天如果不公,又怎么会让白绝来到桃源国?
一时间,庶糜连曾经无数次心里骂过的玉帝都不恨了,甚至很是感激,感激他把白绝,封为桃源国君。
抱着儿子,远远朝着白绝方向弯腰一躬,庶糜看着儿子依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旁边的大水牛,不由用脸贴了贴儿子的脸,低声叹道:“你这个小东西,生到我家,本来该是遭罪的命,哪曾想你奶牙还没长齐,家里就已经有牛了,你若是能听得懂话,以后若有机会,帮爹报答报答大王吧!”
怀里的小嘤儿庶寒听若未闻,伸出的手掌正晃着,被眼前的大水牛舔了舔手,顿时嘎嘎大笑,只是还没笑完,就看着旁边凑出只老虎头来,白毛黑纹,虎头虎脑地看着庶寒。
庶寒也不怕它,嘴里“啊啊”地叫着,又要去抓老虎的耳朵。
平日里经常被母亲抱来国君府看父亲,庶寒和老虎很熟了,事实上经常在国君府做事的百姓,上到老人下到小孩,早就不怕老虎了,也知道老虎喜欢和这些小嘤儿亲近。
今天的事,无论是对于桃源百姓,还是对于老虎,都是一种盛会,这么多牛羊,这么多人,热闹得厉害。
这样的盛会,接连持续了十余天不止。
整个桃源国的百姓,上至取代崇家地位,族内子弟有许多被擢用的胡家子弟,下至城南最偏远处、家徒四壁的穷苦百姓,一家一户,俱都分到一头牛。
甚至有些心思活泛、家里有儿子的奸滑百姓,故意没有第一时间去领牛,而是在这十余天里,紧急给家里儿子拉了亲事,有的稚气未脱,嘴上还挂着鼻涕虫呢,都与其他女娃娃成了亲,别管圆房没圆房,总归是成了一户人家。
然后就过来“领”牛。
确实是“领牛”,在桃源百姓眼中,国君府这样的行为,真就是在给百姓送牛。
对于这些人,国君府,依旧是默认了他们做法的合法性,一个个也发了牛,虽然都是些瘦牛矮牛,依旧震动了整个桃源国,一时间,几乎家家户户不是在给儿子娶亲,就是在嫁女儿。
百姓,从来都不是“淳朴、善良”的代名词,甚至往极端了说,如今能活在世上的百姓,必定是最狡猾、最有小聪明、最见风使舵、最容易以怨报德的百姓!
这不怪他们,怪这个世道,怪这世上的权贵把他们逼成这样。
如果没有这些小聪明,他们早就被这世道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因此,白绝几乎是默许了这种行为,只是发了个召令,将各村村长召集而来,让他们管着那些“小夫妻”,骗牛就骗牛,别瞎折腾,把自己小牛子给折腾坏了。
家里儿子多的百姓,俱都喜不自胜,有的一家能分到四五头牛。
不过,也有傻的,像油坊里的尤大五兄弟,本来这时候桃源国有女儿的都很愿意嫁女儿成家,但他们硬是没有占这一波便宜,由尤大带着四个兄弟过来看了看热闹,换了头牛,兄弟五个就回去了。
走的时候,胸口挺得很高,白绝甚至从这个之前瘦得不成样子的尤大脸上,看到了一股从未见过的傲气,一股“自己有手有脚有家有业、为什么还要去占国君府便宜”的傲气。
白绝很喜欢这种傲气,就像他很喜欢手里“金鳌瓶”里的这滴“共工精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