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弘治十年三月,南方正是春风和煦,百花齐放的季节。可是上巳节刚过,坊间突然传出天花袭来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把整个苏州城弄得是人心惶惶。家家户户是大门紧闭,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天花过去,更有甚者直接拖家带口到山上去避痘。
苏州城礼让大街,一条青石板路伸直而去,在路的尽头是一座建筑宏伟的宅邸,这座宅邸左右各是一座威猛石狮子,这两座石狮子雕刻得是惟妙惟肖。
宅邸朱漆大门上如碗大的铜钉发出熠熠的光辉,大门顶头匾额上写着“蒋府”两个金漆大字,如此气势恢宏的府邸却门可罗雀连个守卫都没有。
突然府邸院里传来嘈杂的吵架声,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年纪的少妇,她衣着华丽,头戴金丝玉簪,项上戴着玲珑八宝圈,身穿金缕绸缎翡翠裙。一双丹凤眼,两条柳叶眉,身段丰腴,脸上厚厚的胭脂随着她的怒吼纷纷掉落。
这个少妇单手掐腰拧眉毛指着一个男子吼道:“你不准去后院看那小骚蹄子,否则今儿黑夜休想上老娘的床。”
“可那毕竟是我的闺女啊,孩子生病了,我这做父亲的不去看不合适啊。”少妇眼前的男子憋着心里的火,也不敢张扬,这个男子就是这苏州城的知府—蒋凤梧,而这个少妇是他的正妻—刘熙兰。
“得这种病的有几个能瞧好的,我看还是直接扔了好,别到时候再传染咱全家。”
“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汀芷虽非你亲生,可好歹也是咱蒋家人,更何况你还是她的大娘啊。”蔣凤梧怯声说道。
“我不管,那边不是有老夫人照看着呢,你个大男人家家的到那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去那做甚!”刘熙兰没有听出丈夫不悦,只顾自己撒泼。
“你瞧瞧,就这一晌午的功夫,已经来几拨大夫了。”刘熙兰看着一拨拨大夫说道。
刘熙兰嘴里不停叨咕,拽着蒋凤梧就向屋里走。
为何堂堂苏州知府会这么怕自己家的婆娘呢?因为啊,这刘熙兰的来头大着嘞,她的干爹乃是当今皇帝的贴身太监刘福,蒋凤梧这知府的官职还是刘熙兰向她干爹求来的。你说他怎能不怕家中这个母老虎。
夜晚时分,蒋凤梧坐立不安,毕竟后院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平时就这闺女乖巧懂事儿,怎能不心疼,趁着上茅房的空隙,他偷偷摸摸来到后院。自己不由好笑,明明是自己的家,却如同跟做贼一样。
他站在房门前,看左右没人,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的烛火在蹿腾,刚从屋外进来,多少有些不适应,稍等片刻,蒋凤梧看到自己的自己母亲正端坐在一个木墩上,满脸憔悴,不由愧疚袭来,他将门轻轻关上,小声唤道:“娘。”
蒋母身旁的女子翠玲在她耳旁小声说道:“老夫人,老爷来了。”
蒋母这时缓过神来,看到蒋凤梧,疲倦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随即又耷拉一张阴沉地脸斥道:“你还知道来看你闺女啊!”
“汀芷怎么说也是我亲闺女怎么能不来看她啊!”蒋凤梧说道。
翠玲赶紧搬来一个木墩,随后又要去端茶,蒋母连忙说道:“翠玲,你勿要去伺候他,他一个七尺汉子,又不缺胳膊短腿的,你还是来照顾你的女儿吧。”
蒋凤梧只能干笑应着,其实这翠玲才应是他的正妻,只不过当时家中为了自己仕途才娶刘熙兰,而这刘熙兰又不愿做小,只能委屈翠玲来做小,可现在倒好自从蒋凤梧娶了那三夫人,她是处处受打压,现在在这家里连个妾都不是,就如同一个丫鬟。
蒋母瞪蒋凤梧一眼说道:“怎么现在不怕你家那个东狮吼了?”
蒋凤梧一听到母亲说的话,脸上一怔,干笑起来,好像想起什么,忙对翠玲说道:“翠玲,你快去后院门口守着,要是有人来了,你快回来通报一声。”
蒋母听到儿子说的话,他就好像惊弓之鸟一样,没想到会如此害怕自己的妻子,蒋母幽怨一声叹息说道:“既然如此怕她,何必要来呢!”
蒋凤梧叹息一声道:“母亲,你也知道儿子,唉,我这个一家之主不好当啊。跟我那些同窗好友,现在最大的官也就只是个知县,而我拖熙兰帮忙却已能做到知府,后头升迁还得指望。。”蒋凤梧看到母亲不悦,忙止口不说。
“说来也怪为娘啊,要是当时不是我撺掇,你也不用如此畏手畏脚。”蒋母叹口气,用手绢擦拭一下自己眼泪。
“母亲,勿要自责,母亲养育之恩都无以为报呢,您这样让儿子寝食难安啊!”
“你我别再埋怨了,快来看看孩子吧。”
蒋凤梧的女儿蒋汀芷现在才八岁,此刻正昏睡着,烛火灯影下小巧的鼻子翕动着,胸口也是急促此起彼伏,稚嫩小脸红彤彤的,脖颈处可见血色的丝丝细疹。蒋凤梧将手放在汀芷的额头,热得烫手,稍隔一时,小汀芷仿佛受到惊吓,身体不由抽搐一下,咧嘴哇地一声哭喊出来。
蒋母看到小汀芷哭泣,急忙抚摸她的小胳膊说道:“小芷,祖母在这儿呢,不哭,你睁眼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小汀芷睁开滴溜溜小眼睛瞅一眼蒋凤梧,叫一声爹爹。
蒋凤梧听到小汀芷叫爹爹,忙哈腰扑在窗前,双手拉住小汀芷的手哽咽道:“爹爹在呢。”
小汀芷脸上艰难挤出一丝笑容,微弱又稚嫩的声音说道:“爹爹不哭,祖母说我身上只是长小疙瘩,过几天就好了。等我好了,还要让爹爹带我出去放风筝嘞。”
蒋凤梧强忍泪水,笑道:“是,等小芷病好了,爹爹带你去放风筝。”
蒋母听到他们俩人对话,赶忙把脸别过去,擦拭一下自己眼泪。
小汀芷笑道:“爹爹,我好困啊,我能再睡会儿吗?”
“能啊,你快睡吧,睡醒了,病就好了。”
小汀芷脸上带着笑容又昏睡过去,鼻息缓缓加重。
就在蒋凤梧和母亲谈话的时候,另一边西院的两个女人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其中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在灯影下说道:“你看到老爷去后院了?”
灯影下另一个丫鬟衣着的女子说道:“禀三夫人,千真万确,错不了。”
此华丽女子是这蒋府中的三夫人—陈若云,她最是蛇蝎心肠,这小汀芷得天花就跟她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前几日她装好心送给小汀芷一件新衣裳,其实那衣服是和天花病人的衣服一起浸泡过的。寻常人家还会因为家产打的头破血流,更何况这官府之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是少不了的。
陈若云看着蹿腾的烛火咬着细碎的牙齿说道:“你说这小蹄子命还挺硬,怎么还不死啊!”
“得这病的十有八九活不成,您保管放心,这小孩子是最抵抗不了这花毒的。”
陈若云蹭地站起来,眯着一双眼睛,说道:“走,与我出去一趟,咱得把老爷去后院的事儿捅出去啊!有人听到这个比咱火气更大呢。”
陈若云身旁的丫鬟彩雀又说道:“夫人,老夫人好像也在那后院呢!别到时候碰一鼻子灰啊!”
烛火突然窜起来,陈若云坏笑道:“这样更好了,你说火气冲天的大夫人遇见老夫人会是个什么场面?咱白白得一场戏看戏岂不乐哉,哈哈!”
陈若云踩着三寸金莲,噔噔来到大夫人刘熙兰的院里,她刚进大院里:“姐姐,歇息了吗?”
陈若云走进刘熙兰房间,刘熙兰正端坐一把雕花椅上,她看到陈若云淡淡说道:“芳儿,给三夫人沏茶。”
刘熙兰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一口问道:“妹妹,这大晚上的前来所谓何事啊?”
陈若云端起茶来也没喝,只是用茶盖轻轻拨动茶叶笑道:“也没啥大事儿,就是刚才妹妹看到老爷去后院了。这事儿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小芷犯天花,虽然那天花传染,可那也是老爷的亲骨肉啊!要是老爷传染我那俩孩子倒是没事儿,主要是姐姐那俩小哥金贵啊,你说万一。。”
刘熙兰听到蒋凤梧跑到后院,是气不打一处来,将茶水往桌子上一搁,茶水撒地到处都是。
陈若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舔舔干涩的嘴唇,小声说道:“本来妹妹打算前往拦住老爷,可你也知道我这过去,老爷也不见得会听妹妹的,毕竟您才是这一家之主啊!妹妹觉得还是先知会您一声为好。”
“芳儿,叫上几个嬷嬷跟我去一趟。”刘熙兰站起来对着芳儿说道。
翠玲在远处看到大夫人和三夫人一行人匆匆忙忙向这院子方向走来,她忙跑回去推开房门说道:“老爷,老夫人不好了,我看见大夫人带着一帮人向后院走来了。”
“我从后门出去。”蒋凤梧听到刘熙兰过来,吓得他如同老鼠遇见猫一般。
刘熙兰来到后院直接大声嚷道:“蒋凤梧,你是记吃不记打是吧,我晌午刚刚跟你说的,你就当耳旁风了?你是猪脑子吗?”
蒋母听到刘熙兰在院里大喊,已是心中不悦,打开房门耷拉一张脸低声说道:“熙兰,你这成何体统,怎么说你也算大家闺秀,说凤梧是猪,那我这老太婆是什么?难道我也是猪吗?”
刘熙兰没想到老夫人居然会在这里,自己再怎么胡闹,毕竟眼前是蒋凤梧的母亲,长幼她还是分的清,“母亲,我不是说您,也不是说凤梧,是这汀芷得天花,这病着实难医,而且还传染,所以。。都怪儿媳孟浪了,望母亲见谅!”
“熙兰,你是听谁说凤梧在这院里的啊?可别着了那小人的道,让人家挑拨离间啊!坏人都让你做了,她人却受宠啊!”蒋母看到三夫人陈若云,这陈若云忙低头躲在人群中。
刘熙兰听到老夫人话,瞥一眼陈若云,陈若云现在面红耳赤,她知道这老太太说的挑拨离间之人就是自己。
就在这时,蒋凤梧带着下人从外边回来,看到后院聚集多人,走来斥道:“在这里聚这么多人是要做甚?”
陈若云赶紧作揖小声道:“老爷,我和姐姐是来看望一下汀芷,汀芷犯病,虽非我们姐俩亲生,怎么也算咱蒋家人嘛!”
刘熙兰听到陈若云说的话,心想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话,好嘛!现在好人都让她做了,自己落得什么也不是。
蒋母听到陈若云说话,感觉吃苍蝇一般腻歪,刘熙兰来后院跟她脱不了干系,由于这陈若云本是戏子出身,蒋母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她!可现在这么多人挤在这儿,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别不好收场让他人笑话!遂大声呛道:“来看小芷,那就不必了,毕竟她犯天花,你们多娇贵啊!省的传染给你们,都散了吧。”
蒋凤梧听到母亲说话,赶紧扭头说道:“小芷也需要休息静养,都快散了吧。”
刘熙兰和陈若云作揖说道:“是。”
蒋凤梧向蒋母作揖说道:“母亲也早些休息吧。”
刘熙兰在一群丫头簇拥着走在前面,陈若云跟在后面。
刘熙兰想起老夫人刚才说的话淡淡说道:“你不是说老爷进那院子了吗?怎么会从外面回来的?”
陈若云听到刘熙兰说话,赶紧低头小声说道:“姐姐,我是千真万确看到老爷进去的,可谁会知道老爷从外面回来?要是不在的话,我也不敢给姐姐说啊!我也为姐姐好啊!姐姐那俩小哥本就生的可爱,可别染那糟心的病啊!”说完哭泣起来。
刘熙兰在灰暗的灯光下问道:“那老夫人在院里你是否知情呢?”
陈若云听到刘熙兰的话,赶紧赔笑道:“这个妹妹是更不知道了。”
刘熙兰咬着细碎的牙齿冷冷说道:“妹妹啊!姐姐虽不是太精明,可也不傻,最好别把我当枪用,你也知道这个家上下还是由我做主的!”
“天地良心,妹妹岂敢欺骗姐姐呢!”陈若云哽咽道。
“没有最好!”说完刘熙兰向东屋走去。
看着刘熙兰远去,陈若云冷笑一声,在地上啐一口说道:“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个老太监给你撑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