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寿晌午开了铺门。
最近九记凉茶的事逐渐步入正轨,业务下放,黄小跑灰小吱黄老五它们已经熟悉了业务,可以不用林寿再手把手的操持了,日子又闲了下来。
林寿人站在缝尸铺门口,伸个懒腰,做套广播体操,往街上一看。
耶?对面豆腐铺今天没开门?少见。
今天宁洛薇没送吃的来,肚子里没食,怪饿的,林寿寻思着上哪蹭一顿,想了想,去狗爷那吧。
前几天,与那黄老五唠嗑聊了一些京城仙家的事,林寿顺便就打听了一嘴,可知道鸟市狗爷,是不是有只胡皮子缠他,问黄老五可认识,黄老五说确实有这么个事儿,那是打长白山来的一个胡仙,叫胡三姑,天天就盘踞鸟市那,好像说是看着它仇人,闹人家邪祟,好多年了,性格孤僻乖张,也不跟其他仙家来往。
而且那胡三姑好像说本事不炸庙的脾气,跟人说不上两句话就摔咧子,撕吧起来,它们这圈里真少有仙家打得过它,就跟个泼妇一样。
黄老五这么一说,林寿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今天刚好有时间,便看看去吧。
人到了鸟市,找到狗爷家大院,这回来看见院里堆了不少麻袋,麻袋里都是狗爷办的作坊产的猫粮,最近顽主宠物圈兴起了猫猫新贵,搞的挺热闹。
林寿站在狗爷这院里,闭眼观瞧,墙头上有一缕白毛,这就是那骚扰狗爷多年的胡皮子胡三姑。
狗爷当年玩狗咬死了个小胡皮子,被这大胡皮子盯上,弄了几年病,又害没了个孩子,如今盯着狗爷让他绝后,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林寿也不兴管以前的恩怨,但是,京城炭煤一事,九爷大善,舍了救全京城老百姓的煤,也让他赚了第一笔香火,林寿不能白承这个情。
林九爷护亲护短又双标,小家子气的很,他认狗爷这人,所以这胡皮子的事儿,今日就由他出手结了吧。
林寿开口招呼那胡三姑,仙家看事儿一般打商量在前,问它这么多年过去,也害死了九爷一个子嗣,这事可能重新画个道?它别再纠缠九爷,回长白山下崽儿去如何?
但不想这胡皮子二话不说,拒绝调节,穷凶极恶的就上来扑林寿,这下要给扑一般人,至少大病三年,身体不好得落下个终身残疾,它多啃一口,那就再去掉半条命,林寿一乐,这胡皮子果真如黄老五所说是个心狠手黑的泼妇,那他下手可也就不压着了。
沉甸甸的万民香火附在埋人铲上,林寿身运文武二气,冲着那白毛一铲子拍下去。
院子里突兀响起嗷呜一嗓子惨叫,不见东西,但有一股子黑烟平地起,然后散了。
屋里狗爷听见动静出来看,哎,林老弟来了,刚才什么动静?林寿说狗爷您做了好事有功德,先祖庇佑您,给那缠您的胡皮子给除了,狗爷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多少年了,也想起自己夭折的孩子了,抹了抹眼泪,让家里的烫酒炒菜,跟兄弟整一桌。
这边缠了狗爷多年的胡皮子之事,算是结了,但是,这胡皮子胡三姑的事儿,还没完,林寿这一铲子下去,院里起了黑烟,
这胡皮子伤了,但可没死。
踉跄逃命去,不知入了哪家的院子。
“咔嚓”
一声怪响,吓了倒地垂死的胡皮子一跳,但它结结实实挨了林九爷一下,伤的没有了力气,一抬眼皮,看见一个怪盒子对着自己,后面露出一个憨憨的小脑袋瓜。
“呀,你伤着了?”
胡三姑眼看这憨憨伸手要摸它,恶狠狠一呲牙,吓了她一跳,但自己也是没了力气,奄奄一息快死了,晕晕乎乎中感觉自己还是被那憨憨抱起来了,听到耳朵边声:
“我带你找人看病,你可莫凶我呀。”
胡三姑紧绷着的神经一松,歪头在憨憨怀里昏过去了。
下午,林寿又带着酒气从狗爷那回来。
看了看豆腐铺关门,去茶楼外学画眉叫也没人应,靠,我林某人居然也有吃闭门羹受气的一天?
算了,回去睡觉。
这一睡再醒已是黄昏,外边有人敲门,林寿开门一看是宁洛薇,手里抱着小猫崽,想起下午吃闭门羹的事,九爷小心眼的发牢骚挑刺儿,数落她怎么早晨不开门,怎么今儿没送豆腐来。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鸡毛蒜皮的无关牢骚,半天没听见回音儿,林寿停了,抬眼一打宁洛薇,沉默半响,少有的终于正经说话了一回道:
“怎么了,有事儿?”
宁洛薇轻轻摇头,她今天很安静,安静的像个大家闺秀,安静的不像她,说道:
“是,有点事儿跟你说,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照顾不了猫猫了,所以过来一趟,把它还给你。”
宁洛薇把小猫放在桌上,推还给林寿,这是林寿打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不像平常那样咋咋呼呼,用这么陌生的方式跟他说话,陌生的让他感觉心里无名火起,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你确定?我送你的东西你要退给我?”
宁洛薇点点头,低头沉默了一会,轻轻的开口说道:
“我明天要进宫了,师门之命,进宫选秀,刺王杀驾。”
林寿不语,抬头和宁洛薇对视,但宁洛薇根本就不抬头看他,最后林寿打破沉默嗤笑一声:
“放下剑原来说的是个笑话,看来你是舍不得这江湖的。”
一句话拱火,把宁洛薇说的攥起拳头,抬起头眼睛通红的看着林寿,谁都知道她委屈的话梗在喉咙要吼人,但最后,还是沉默着别过了头。
心里的话咽了,说了嘴上的话:
“对啊,我生来就是江湖人,最后也该为大业死得其所。”
“你又娇气又矫情,干不成大事。”
林寿嘴里没有一句人话,这就是两个煤气罐在互相拱火,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宁洛薇起身离开,临走出缝尸铺前,听到林寿最后问了句。
“这猫真不养了?剑也不放了?”
宁洛薇站在原地顿住良久,脚下三次要动,但最后还是没动,没回话,安静的离开了缝尸铺,屋里只剩小猫崽喵喵的声音。
次日,林寿站在缝尸铺门口,看着宫里的轿子停在豆腐铺门口,把人接走。
周围老百姓奇怪怎么回事,也有认识的人来问林寿,林寿没搭理,回了缝尸铺。
宫轿一路行至紫禁城,穿过层层禁军进了朱红的宫墙,自古刺王杀驾者,无论功成与否,只有一条路,活着进来,死着出去,宁洛薇怕死,但她知道。
她死了,他才能活。
人进了宫,有一个内务太监接应,这是师门的暗线,给她安排了间屋子等着选秀,进了宫没有说你直接就能成妃子靠近皇上的,选秀且要折腾半个月一个月,才有靠近皇上行刺的机会。
左右下去,安静的屋里只剩宁洛薇一个人了,那打昨天和林寿道别时强行憋回心里的委屈,这才成了水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怎么不想放下剑?
但她更爱那漂泊江湖多年,才寻到的一隅栖身之所。
夜,缝尸铺里压抑的像水一样。
八哥今天格外安静,缩在窝里不出声。
平日放尸体的冷榻上,今天摆了幅棋,林寿坐在这边,姜云云坐在那边。
姜云云手心攥的发白,万年不变的死人脸快绷不住了,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心里边循环播放着,我是谁?我在哪?我该怎么办?
几个时辰前,师姐刚被接走进宫,这个人就来缝尸铺敲门,摆着个臭脸说请她去铺子里喝茶,姜云云本来没想搭理他,无非是被师姐甩了来闹的罢了,真敢没完没了的闹打走就是,他注定和师姐没缘分,哦,不对,他说不定会缝到师姐的尸体。
反正姜云云压根没想搭理这伤心人,直接拒绝,却没想到自己一个晃神,竟然被对方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
我,姜云云傻眼了,自己百年的功力是假的?!这个小缝尸人他!姜云云运功想反抗,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对方一只手拎着她后脖领,强行给拎去了缝尸铺。
“坐。”
姜云云老老实实坐下。
“跟我下会儿棋。”
姜云云不会下棋,但硬着头皮也要下。
“跟我说说你师门。”
姜云云知无不言,把师门底裤都掀了。
别开玩笑了,这是个什么怪物,把百年功力的她拎鸡仔一样,虽然他不一定比师父可怕,但师父昨晚离京了,可救不了她,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看戏吃瓜群众,你们可别害我,该卖师门就卖师门,没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姜云云的人生信条格外清晰。
“跟我说说宁洛薇。”
姜云云一顿,老实的说师姐的事。
姜云云一边乱摆棋子的下棋,一边回答林寿的问话,从白天说到黑天,说了一天,师门道场里多少人,师父怎么回事,师父怎么来京用他的命威胁师姐进宫刺王杀驾,巴拉巴拉,林寿问什么,她说什么,当然,林寿问的最多的还是师姐的事,她喜欢什么,她平时每天做什么,事无巨细,要不然也不可能说一天。
一直到最后,姜云云孩子都被问的快魔怔了,简直相当于帮林寿亲眼看了一遍师姐的人生,林寿这才停下,手一抹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推散了。
姜云云看着被弄乱的棋盘,其实想说,这局我刚才是不是快赢棋了?但是眼看着这个气氛,没敢说。
缝尸铺外,夜幕沉沉的压了下来。
林寿起身在缝尸铺里徘徊,抬头背手看着墙上挂着的,自己写的字。
“独在他乡为异客。”
这字他年前就写过一次,但缝尸铺着火烧了,后来这又写了一次,因为甚是喜欢。
但现在看,也没那么喜欢。
林寿看了半响,把字拿下来,撕了,拿起埋人铲抗在肩上,推门出去。
姜云云一愣,你要去哪?我能走了吗?小心的问了一声:“你去哪?”
“出去遛弯”
林寿摆摆手扛着埋人铲出了门,人消失在夜色里,姜云云呆愣愣的坐在缝尸铺,听到了夜色中传来的后半句话。
“顺便给大景,换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