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后,肚里咕咕在叫,程帆离开南湖广场,往东川四中附近的莘莘饭庄走。
前脚刚到门口,手机里来了窦非凡的微信,说是家中来客,不能赴约。
程帆只得一人孤零零地入座、点菜,一气呵成。
午饭吃的是麻婆豆腐和水煮牛肉,一个人不能点太多。
纵然最近发财了,程帆却不是那种轻狂的人,因为家教严谨,一门三老师(父母爷爷),他从不敢铺张浪费。
耳提面命下,他谨记着,钱、时间和精力都该花在刀刃上。
莘莘饭庄在东川四中很有名气。
四中学生的生日宴、班级聚餐多半选在这里,味道极好,价格又很亲民。
即便是普通家庭的小孩,三五个聚在一起点菜,每周也能吃一顿。
程帆从来没参加过那种开荤的饭局。
他从始至终只去街巷深处的苍蝇小馆:粘腻的饭桌、甩面到案板上的梆梆响声、油泼辣子的滋滋声音以及民工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饭菜上来的很快,或许是因为在暑假时期,客源少了一大半。
程帆拿起筷子品尝,一一入肚后,说实话,属实有几分失望。
“以为能做出花儿来呢,也就是样子好看,更干净一点。味道比起村里的酒席,大差不差的。”
程帆想起在农村,婚丧嫁娶的时候,掌勺的大厨不是从城里饭馆退下来的,就是在别家餐馆请来的。
反正都是师出有名的人物。
几口大铁锅往平地上一架,妇女们帮忙洗菜择菜,那场景是轰轰烈烈。
程帆以前被母亲揪着帮忙洗碗碟。
自从他加入了张叔的礼乐队,就是座上宾了,只管到各村去大快朵颐,好不快活。
农村的宴席是好吃不好看。
毕竟,大厨也没时间摆盘,即便有,来吃席的人全是下里巴人,可不会欣赏那玩意,多此一举无异于对牛弹琴。
付完帐后,程帆后悔没去吃羊肉泡馍了。
走在东川市的街道上,太阳从阴云中露出半个头,空气就闷热了许多。
莘莘饭庄的老板是个实在人,饭菜的量偏大。
程帆节省惯了,强撑着一粒米都没浪费,来了个光盘行动。
这会儿走在路上,血糖升高了,迷迷糊糊的,恨不得找个长凳睡一觉。
来到南湖广场,胃胀得发慌。
顺手买了一瓶冰可乐,一饮而尽,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程帆三步并作两步,直往凉亭那儿赶,准备在长条凳上眯一会。
走到凉亭时,视线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沁,在这儿干啥呢?”程帆笑道。
叶沁正站在凉亭的边缘,望着南湖发呆,陡然听见程帆的声音,以为自己幻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程帆轻轻得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恍然发觉现实中的情况。
“你又来了?”叶沁的心底喜出望外,但表面上的语气波澜不惊,甚至略微有点嫌弃。
很别扭的一个爱幻想的女孩子。
程帆却不恼怒,笑着反问:“我怎么不能来了?”
“你不是练习唢呐?”叶沁问道,她拔下耳塞,收好了耳机,那里正在播放程帆分享给自己的《囍》。
“练了啊,”程帆打了个哈欠:“我这周天天来城里。”
叶沁眉眼中生出了神采:“天天来?”
“嗯,”程帆挥了挥手:“让一让,快让老夫躺下。”
叶沁闪避开来,见程帆立即我卧倒在长条凳上。
叶沁关切地问道:“你生病了?”
“没,吃饱了撑的,”程帆按了按肚子,鼓囊囊的,按不下去。
由于在科学减肥,叶沁劝道:“那你得活动活动,我陪你走一走?”
“不要,”程帆皱眉,一边摇头,一边道:“我就想眯一会。”
叶沁不再说话了,她坐到和程帆脑袋挨着的一侧,若无其事在抠手指。
“才女,最近在看什么书?”程帆懒懒地问道。
他和余菁菁在一起时话不多,因为余菁菁是个话痨。
但和叶沁呆在一块,程帆就有无穷无尽的话讲,把对方当成了树洞。
其实程帆只是觉得叶沁太内向了,怕她憋出病来。
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聊天均衡器了。
叶沁挑眉:“在看散文啊。”
她撒谎了,其实叶沁最近很着迷一本外国的畅销小说《五十度灰》。
程帆:“啥散文啊?”
“丰子恺的,每一篇都看,”叶沁答道。
在沉迷于《五十度灰》之前,她的确在品读丰子恺的散文。
程帆有些印象:“他不是漫画家?”
叶沁嗯了一声:“他的散文写得更好,更有味道。”
“哦,行吧,”程帆安静了。
叶沁心脏扑通跳,望着人畜无害的休息的程帆。
鬼使神差,她就把《五十度灰》的剧情套在了自己和程帆上。
一瞬间,她甚至想把程帆打晕了,绑在自己卧室里,从此不再展示给外人。
然后……
叶沁脸都红了,她越发阻止思绪往那里展开,但大脑偏偏往那个神奇的方向展开,并且增添了许多细节。
“你最喜欢那一篇?”程帆突然又说话了:“能讲一讲吗?”
叶沁双目失神,直愣愣得盯着前方,压根没听进去。
她深陷在和某种奇思的缠斗中。
“才女,”程帆吹了一声口哨:“你走了吗?”
“没,”叶沁终于从二次元的个人世界逃离:“最喜欢的有两篇,一个是他纪念故居《缘缘堂》,一个是讲信佛人的《佛无灵》。”
“缘缘堂?挺熟的,”程帆努力的在回忆:“是不是在哪次的阅读理解出现过?”
叶沁:“没印象。”
“他为啥纪念缘缘堂?房子塌了?”
叶沁:“嗯,日军侵华的时候炸毁了。”
“狗日的小RB,”程帆很自然得接了一句。
叶沁噗嗤笑了。
她是被程帆的语气和神态逗笑的。
那悠哉游哉的模样,令叶沁想起程帆的一张照片。
他痞气十足,横跨坐在拖拉机驾驶位上,嘴里噙着芦苇杆。
“程帆,你为什么报师范学校啊?”
“你忘了?我们家批发老师的。我太爷爷和爷爷,还有我爸妈全是老师。
我本来想考计算机,赚钱多一点,后来想了想,那点钱在大城市买不了房留不下来,在小城市找不到工作。
不如当老师呢,我爸妈也说老师工作稳定。而且,我挺喜欢小孩儿的。”
“小孩子有什么可爱的,吵死了,”叶沁见到小孩绕着走,她怕吵。
程帆笑了:“只要你比小孩更吵更闹腾,他们怕的就是你。”
叶沁忍俊不禁,这话说得惟妙惟肖,生动且富有哲理。
聊了大半个小时,程帆歇息够了,伸了个懒腰:“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你要走了?”叶沁锐声问道。
“走路,祈福,”谎话说了几次,程帆自个都有点信了。
叶沁:“那你走,我坐一会。”
一整个下午,叶沁在凉亭里望着程帆的背影,想心事。
像是电线杆上的麻雀,脑袋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追随者程帆的背影。
她的心情和麻雀一样,简单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