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被拎回后仍处昏迷的少年和幼童终于幽幽转醒。
令普通医师束手无策的无名邪病,竟被专程去城外道观碰运气请来的云游道医治好了。
胖掌柜感激不尽,不断道谢,并执意奉上钱两,麻烦道医帮他带去道观做修缮之用,说待小宝康复,店铺之事安置妥当,就带妻儿恭拜三清祖师。
道医善水被他缠得无法,只好收下银钱,代劳先行,带回观中。
他常年在外采发新药、行医治病,道观无人打理,墙皮早已脱落斑驳,屋瓦亦有破损,确实该花钱修缮修缮了,不然也对不起祖师爷。
善水走后,胖掌柜夫妻俩又对金暮黎三人躬身抱拳,千恩万谢。
儿子被带回,宝贝失而复得,全仗他们出手相救。
除了用免去食宿费、殷勤伺候表达无尽感激,还准备了许多可在路上吃的糕饼果饵以及三沓银票。
夜梦天和易锦两位代言人对兽吼白骨和人皮灯笼闭口不提,只说恶灵被收,血池被毁,以后不必再献祭,竹木护卫任务完成,已连夜离开祭坑,徒步寻找它的主人去了,应该不会再回来。
消息传出,满城欢呼。
客栈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家中有少年儿郎和幼童的男女夫妻送来各种吃食,要当面拜谢全城恩人,却都被胖掌柜以“恩人恶战群鬼,整夜未歇,实在太累,需要休息”等为由,一波波挡了回去。
他知道,这些人除了感谢,其实是特别想看看厉害的打鬼除恶三人组长什么模样,以后当谈资聊起来时,能比别人多些东西。
布置第二精雅的客房中,夜梦天执笔写信,墨干之际,取出玲珑一物,吹以特殊哨声,唤来一只通体黝黑的墨鸟。
绑好信筒,训练有素的墨鸟不鸣不叫地展翅飞离,无声无息。
被移请到第一精雅客房的,自然是打鬼主力金暮黎。
她也没闲着,同样在写信,只不过她的信纸是大张,写的字也是如同暮黎山庄牌匾似的龙飞凤舞鬼画符,草得没几个人认识。
没办法,她两世都是靠打架立足吃饭、出人头地,吟诗作赋书法绘画那些个文绉绉的雅趣,她一个也不懂,更别说精。
你让她弹个琴,画个仕女图,还不如直接拿把砍刀要她命。
信是写给弋菱歌的。
倒非真的随时向他通报自己的落脚位置,而是白骨一事有必要让他知晓~~主要是想让白小渊背后的人也参与进来。
事实上,即便夜梦天不说,她也打算将此事碾转捅给朝廷。
毕竟,个人力量太弱小。
而那发出一声兽吼的白骨,让她隐隐觉得不安。
总有一种很危险的不妥感。
具体不妥在哪里,又说不出。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朝廷知晓,由强大的国家力量介入。
三人在这方面的阅历都太有限,必须借用外力。
而这外力,直觉告诉她,仅夜梦天的几个道门好友,是不行的。
人魂珠里的天魂珠回来之前,她很少有直觉这种东西,所以也从不相信直觉一说,万事皆靠快速反应能力。
直到天地二魂珠齐全,她才终于有了身为“人”的直觉。
而昨夜,这种直觉突然极其敏锐,那根白骨在她眼里,就像能被某个炮弹专家随时引爆的超级炸弹,若不提前侦查了解,定有许多人死于非命。
正边想边写,斟酌用词,楼下大堂忽然传来争吵声:“我们来这拜谢恩人,你也带着她,到底什么意思?”
很清脆的女声,像是积压已久的火气终于爆发,清脆中有丝尖锐。
一个听着较为粗憨的男声道:“她只是担忧咱们儿子安危,听说救回来了,就想一起过来看看。”
“我家儿子安危,需要她担忧什么?她算哪根葱?若非你屁颠颠跑去告诉她消息,她又如何知道我家儿子被救回?”女人气郁难当,近乎歇斯底里,“你们之间一直不清不楚,欲盖弥彰,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男人气恼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女人冷笑,“你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各种原因未能成婚。如今一个已娶,一个已嫁,为何还以朋友知己之名时常相见?”
男人的声音里带了些火气,半吼着辩道:“自幼便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要故意躲着走路不成?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是啊,一墙之隔,见面多么方便!”女人轻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却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回娘家回得勤也就罢了,一个有夫之妇,丈夫不在家,却不知避嫌,成天与你勾勾搭搭牵扯不清。”
她冷视二人,“是你不要脸,还是她不要脸,还是你们两个都不要脸?”
男人看了看咬紧下唇默不作声的另个女人,抬起巴掌就要搧过去。
女人没躲,似乎等着令她最寒心的一幕出现。
然而,那巴掌并未落到她脸上。
因为被支黝黑长鞭鞭梢缠卷住。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二楼廊栏。
一名眼角凌厉、相貌年轻的雪发女子手执鞭柄,面色阴寒,语气里饱含高风亮节侠义之士不该有的森然:“不赶紧带着你们儿子滚回去,却在这里不停吵闹高声叫嚷,扰我休息,这便是你们的谢礼?”
身穿暗红衣衫、脸型尖瘦的黄发女人轻轻拽了拽男人袖子。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楼上,没人注意到。
只金暮黎看得心里一阵冷笑。
公众场合尚且敢如此暧昧,那个为人妻的,怕是一点都没冤枉他们俩。
男人被青梅竹马悄悄拉扯衣袖,便连忙道歉:“您便是救了我家犬子的恩人吧?实在对不住您了姑娘,我妻子她脾气不太好,又对我有些误会,所以才不分场合肆意胡闹。惊扰之处,还望您多多海涵,多多见谅!”
“我脾气不好?”明媒正娶的发妻笑出眼泪,却凄凉,“安沁非,你回去问问家周人群,除了你,还有谁说我脾气不好?儿子从生下来就没了娘,我不嫌弃你比我大十岁,不嫌弃你丧偶有子,视他为己出,未免偏心,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你呢?你是如何对我的?”
此话一出,听者哗然。
凤栖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结伴从四面八方赶来看厉害高人,互相不识者至少有两三波。
夫妻俩得信后匆匆赶来,随行的,就只有与丈夫年龄相仿、关系暧昧的长脸瘦腮女人。
所以对在场者来说,这其实是额外添加的一场好戏,一场热闹。
只是谁也没想到,一个比丈夫年轻十岁的俊俏少妇,竟被个守活寡的老女人撬了包。
果然女人风骚不在年龄,男人花心不计相貌。
老女人被当面揭穿当面斥骂都不跑,分明是脸皮厚如南城墙,偏还要在男人面前装纯情小姑娘,低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吭的委屈模样。
那副恶心作态,让金暮黎吃下去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估计普天之下只有没娶到人、唯靠偷情弥补遗憾的奸夫安沁非瞎了眼。
不过,也难怪这女人儿子还没领,就跟丈夫吵了起来。
若是自己亲生的,哪有心思管顾这对贱人,早就冲进去抱住儿子不放了。
他俩玩爽了一刻都舍不得分开算什么,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嗯?不对,好像不对。
她方才说,自己嫁给男人的时候,少年刚出生,而他的生母,则是难产而死。
这么说,少年很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母亲其实是……
刚想到这里,连接后院的中门便冲出一个人来,正是被她一起救回的献祭少年,他泪眼婆娑地扑到继母身上,又往下一滑,双膝跪在地上,抱着她大腿仰脸道:“娘,你刚才说的……”
他哽咽着,“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你就是我的亲娘对不对?”
这下,谁再傻也能看出来,这女人对非亲生继子定是真的好。
而且连续隐瞒十四年实情,就是为了让他感受到生母般的爱。
“这男人看着憨厚,却……”有为人妻者低声唏嘘,“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她旁边的矮个子男人立即道,“外人都说我浑得没边儿,可唯独我一心一意,对媳妇最好。媳妇儿,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就你最好,”女人拖了长音斜他一眼,“你若能跟狐朋狗友少喝点酒,就更好了。”
男人居然不气,嘿嘿一乐顺着她的话道:“媳妇儿说的是,可怎么办呢媳妇儿,我就喜欢看那些狐朋狗友被我灌成狗熊爬不起来的样子。”
女人被他逗得扑哧一笑,竟不再挑剔埋怨。
这对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夫妻站在角落低语,除了金暮黎,谁都没听见。
他们也顾不上竖耳朵听那旁杂闲话,因为母子俩正在上演情感大戏。
“我今日让你知晓,便是下定决心,要与你爹和离,这个家,我……”
她心头一涩,竟也忍不住微微哽咽出声,“半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少年继子将她抱得更紧:“不要!”
安沁非也慌了:“若霞,我真的没和别人怎么样,你要相信我!”
女人却看都懒得看他。
金暮黎哼道:“我都不相信你,你妻子凭什么相信你?”
安沁非猛然抬头,却因对方是救命恩人,有怒只能忍:“姑娘,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姑娘不能这么说话。”
金暮黎冷嗬:“就是这类俗语害了不知多少女人,你怎么有脸提?”
她看向那位比人小十岁、做出巨大牺牲、依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的可怜女人:“若霞是吧?我问你,你介不介意我手中的长鞭抽在你前夫身上?”
吃瓜群众:“……”
鹅滴个乖乖,人家还没和离呢,怎么就成前夫了?
而且,那是人家的家事啊,你即便干涉,也不能出手打人吧?
何况,再怎么说,若霞也是安沁非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妻子,再恨,也宁愿自己踹两脚,不可能让外人来欺负。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若霞似因心已死,脸上竟毫无波动:“前夫的事,前妻无权过问。”
金暮黎倍感欣慰:“之所以征求你的意见,就是因为我遇到过太多不知好歹的贱女人。既然你点头……”
她手腕一抖,仍缠在安沁非掌心的长鞭便如蛇游下,“唰”地反抽在他性感翘臀及腰背上。
安沁非连反对都来不及,便“啊”的发出一声惨嚎。
那惨嚎声非常怪异,像婴儿,像鼠叫,令听者皆是一愣。
金暮黎也怔了怔。
这声音……
“姐姐,他的叫声好奇怪啊,”来到她身后的易锦低声道,“怎么有点像人皮灯笼里的鬼魂?”
同样被惊动、走出房门的夜梦天也行至她身侧,轻声低语:“莫非黑蟒鞭连生人魂魄也能抽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