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到处都阴森森的,看不到阳光,其他方面冥界地府和人界几乎一样。十大城门门口站着服饰统一的阴兵守卫,他们有的核对灵魂手里的批票,有的检查灵魂魂头的高矮尺寸。
每天都有很多新生婴儿呱呱坠地,每天也有很多男女老少自然死亡或遭逢意外。冥界负责整个六界的魂灵,工作量可想而知。
但即便异常忙碌,他们也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第一城的城门守卫显然认识最高主宰的坐骑,又得了专程跑尊主神居请青羽大人的鬼卒的消息,所以看到金暮黎时,立即就行礼。
金暮黎点点头,看着上臂绣着赤色兽首的守卫小头头:“一殿闹得很厉害?”
“是的雪麒大人,”守卫小头头躬身回道,“之前那叫嚷声都传到城门这里了,听闻还动了手。这会儿应该是知道您要过来,老实了。”
“嗯,大家都辛苦了,”金暮黎颔首,“这是我夫君,带他一起进去瞧瞧。”
守卫小头头忙道:“二位请。”
不但不拦不查,反而恭恭敬敬目送。夜梦天觉得神兽妻的坐骑身份很好使。
进了城门,四周一片静宓。遇到手拿文书来去匆匆的鬼吏,走路也都没有声音。如同人界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不敢高声喧哗。
他们有的认识金暮黎,有的不认识。这一点,只要夜梦天不是目眇耳聋,就能知晓。
因为认识的,会立即行礼,恭恭敬敬叫一声:“雪麒大人。”
不认识的,会发愣,然后在衣袖被同行伙伴悄悄拉扯后,赶紧啥都不问,先躬身行礼。
大概是慌张的缘故,躬身幅度会比老鬼吏深一些。
金暮黎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姿态,笑眯眯道:“面孔有点生,新来的?”
老鬼吏连忙称是:“不到半个月。”
“嗯,不错,”金暮黎拍拍新鬼吏的肩,“跟你老哥儿好好学。”
新鬼吏的惶恐之色和紧绷的身体都微松,但依然不敢抬头:“是,大人。”
夜梦天见金暮黎都要走了,还没介绍他,便快速指指她和自己,朝二鬼吏温笑道:“我们是伉俪。”
金暮黎:“……”
她忍笑道:“啊对,差点忘了说,这是我夫君夜梦天。”
一老一新两名鬼吏连忙朝他行礼,却不知该怎么称呼。
躬身抱拳后,你扭头看看我,我扭头看看你,戳在那儿发懵。
金暮黎摆摆手:“赶紧忙去。”
二吏如蒙大赦,应“是”后快步疾走。
金暮黎微微歪着头,对着夜梦天笑:“夫君?相公?伉俪?”
夜梦天看天看地,看袖子看鞋面,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她。
若非场合不对,金暮黎定要笑得直不起腰。
我的妈,真是太可爱了。
“走吧郎君,”金暮黎挽起他的胳膊,没话找话把他从微窘和尴尬里解脱出来,“活着的人不知地府真面目,死了的又无法回去跟活人说,这便导致许多人以为阎罗王是地府最大的官,且只有一个。”
夜梦天点头:“是啊,谁能想到有十位。”
“不仅有十位,他们还是冥界最小官员~~注意,我说的是官,不是吏,”金暮黎道,“阎王虽被尊称为王,各吏也称他们为王爷,但跟人界皇族的那个王爷,完全不是一码事。冥界的阎王爷,相当于人界基层官员~~县令。”
夜梦天愕然。
“咱们这个空间,很多东西都跟妘宇然原来的那个三界空间不同。既然阎王殿相当于知县衙门,便还有更高一层的司法机构,它叫冥界七十六司,”金暮黎抬手虚指根本看不见的远处,“因为有的司是合署办公,两个判官合用一个办公衙门,所以司衙门只有七十二座。”
夜梦天跟着遥望半空远处:“就像人界不服县衙判决时,去城主府申诉,或者进京告御状?”
“告御状有点难,”金暮黎笑道,“人界皇帝出宫的时候少,咱们帝君~~鬼魂他也出不去呀,他只能申请向上递诉状,由七十六司核查重审,而阎王不能阻挠,否则一经发现,就直接撤职,连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有。”
“令出法随,”夜梦天叹道,“若人界律法如此严厉,不知会减少多少冤情冤案。”
“人的欲望比较多嘛,”金暮黎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你看吃的美食、喝的美酒等口腹之欲,美女美男方面的色欲,金银珠宝方面的财欲,当官往上爬的权欲……种种贪欲加起来,哪有不坏的。”
夜梦天诧异道:“冥界都不吃饭吗?”
“吃啊,谁说不吃的,”金暮黎道,“不仅官吏吃,那些没有罪的、不用到十八地狱受罚、但得过段鬼魂生活、待守完冥寿才能正常轮回的鬼魂,他们也同样要吃东西。”
“那……”夜梦天欲言又止。
“鬼魂只要不把自己饿死就行,反正他们只是等待轮回,又不在这里长住,要钱要权干什么。至于官吏,”金暮黎笑了笑,“钱权色的欲望也是有的。”
夜梦天道:“那他们会和人界官员一样吗?收受贿赂?强霸民女?”
金暮黎摇摇头:“这就是冥界和人界的区别,或者说,是人界和另五界的不同。”
后半句,夜梦天没明白:“你的意思是……”
“人界因为烽火不断、战争频繁,以及人心越来越浮躁,没有几个能静下心来长期修炼、努力向天道靠拢,导致灵草灵树越来越难以生存,不仅灵气越来越稀薄,人的力量越来越弱,很多上古灵器也不知所踪,”金暮黎啧啧道,“否则随便一样法器在手,就能知道哪位官员是否干了坏事、哪位考生是否作了弊。”
夜梦天吃惊道:“人界曾有那样的好东西?”
“有啊,那叫溯源镜,可以显示过去发生的事,”金暮黎知道他后面想问什么,便看着他道,“至于能显示多少年前的事,得看溯源镜制作人的能力。能力强,看到的时间就长。能力弱,看到的时间就短。”
她轻轻叹道:“我虽常守神居,随时待命,但几万年的时间,多少也能知晓些人界的变化。人界以前啊,那可真是强,但凡肯上进肯努力的,都能和另五界界民打个平手。”
夜梦天眼中露出向往又复杂的光:“那个时候,六界界民可以经常见面吗?”
“离界门比较近的可以,就像人界国与国之间的边民,”金暮黎摇摇头,“可惜,人界越来越衰落,触动了天道保护机制……啧,大概是这样吧,反正人界除了自己,谁也见不着了。”
夜梦天毕竟来自人界,即便淡薄名利,听到这些,内心也难免有些触动:“生在后世,看不到那样的盛景,真的……有点遗憾。”
“确实,”金暮黎道,“且看人中翘楚百里钊的本事吧,说不定真的能骎骎日上,重现辉煌。”
竟在流风全国范围内广种灵草,啧,得花多少银子啊。
不过想着百里钊定在轷将军案和苏、钱两道贪污案中狠狠搂了一把,金暮黎又有些想笑。
估计还暗中网罗了不少人才。
“她……”夜梦天轻轻叹气,“胸怀鲲鹏之志,自不会一曝十寒,但寿命终究是个无法解决的大问题,若赍志而殁……”
未免可惜。
金暮黎看着他的眼睛:“你想帮她吗?”
“我……”夜梦天面露挣扎与犹豫,找理由道,“我现在算半个冥界人了,不能干预人界事。”
“傻瓜,”金暮黎哈哈笑道,“你更是半个人界人啊。”
夜梦天陡然睁大眼:“你的意思是?”
“紫螺树的树苗都送给她了,还在乎多送个一件两件吗?”金暮黎捏捏他的脸,“回头我找点儿对她有用的东西,你跟老爹老娘或者你那师兄商量商量,看看怎么送到她手上。”
夜梦天不解:“为何不让她知道是你在帮她、冥界在帮她?”
“知道有什么用,”金暮黎无所谓,“你也说了,她的寿命有限,可能还没完成就死了,所以没必要她感恩。再说,天道若为保持六界平衡,让人界崛起,咱们顺手帮一把,就也是应该的。”
她笑嘻嘻道,“说不定念着这情分,冥界出现啥过错时,天道能处罚轻一点儿。”
夜梦天无语:“帝君说了,天道无情。”
“规则之下也要论功过嘛,你怎么这么死脑筋?”金暮黎伸指轻戳他额头,“你看咱地府的功过秤,一头称功,一头称过,每加一个,就重一些。等功过一件一件全部加完,就根据两头轻重来评判。天道应该也是这样,你多搞点儿功劳放那儿积着攒着,等不小心犯错时,就能抵掉一点,处罚力度就会小些。”
夜梦天迟疑道:“好像……有道理?”
“嗯嗯,”金暮黎连连点头,“肯定有道理。”
夜梦天:“……”
他怎么觉得有点悬?
金暮黎继续说服他,也说服自己:“你看哈,除了咱们冥界有功过秤,人界操作其实也一样,比如某个大臣犯了错,那皇帝肯定不会一棍子打死对不对?他肯定要看看这个大臣以前有没有立过什么功啊。功劳大的、多的呢,就罚轻一点,两三个月拿不到俸禄、贬到外地啥的。功劳小的或者没有功劳的,那可能就直接发配边远地区、苦寒之地当县令,或者直接流放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夜梦天居然越听越觉有道理。
“再说即便百里钊死了,但只要人界后代能在她的努力和带头作用下顺利或艰难崛起,他们终将知道暗中伸出援手的,是咱们冥界,”金暮黎抬抬颌,眨眨眼,“你说,人界会不会和咱冥界结盟?”
夜梦天:“……”
那狡黠小样儿怎就这么可爱?
“即便不结盟,也不会对冥界恶言相向,举兵执戈,”金暮黎嘿嘿乐,忽又想起什么,“我之前说咱们六界跟妘宇然老家的三界不一样~~你还记得我在慈悲教恶战之后睡了七天七夜的事吗?”
“铭诸肺腑,从未忘记,”夜梦天点头,“虚静道长说你夜战恶灵,沾了鬼气,才昏迷那么久。”
他抬手将金暮黎的碎发顺到耳后,“当时你大喊大叫,一直做恶梦。”
“不是恶梦,是好梦,因为我看到尊上身影了,只不过当时魂珠缺失,不认识他,”金暮黎面带笑容回想着,“开始时,梦见自己到处游荡,还迷迷糊糊去了五方鬼帝分别治理的五大冥界入口,但可气的是,五大鬼门谁都不让我进去。”
“现在才知道,那是人家三界鬼门,是我半个碎魂从空间缝隙飘过去后,懵懵懂懂走过的地方。”
“人家也不是不让我进,而是看出我不是那个世界的灵魂,不收。就像妘宇然迷迷糊糊从三界空间飘到咱们六界空间后,咱们地府也不管。任他要么运气好,能及时占用别人刚死的身体;要么等游荡时间长了,记忆全失,彻底消散。”
夜梦天听到这里,不由一把抱住她。
眼前这个让他无比珍惜的女子啊,到底积累了多少功德,才能在一步一险中,步步化险为夷,直到四魂珠全部归体,真正活下来。
“哎哎,”金暮黎用手推他,却笑得愉悦,“有鬼吏看你呢。”
夜梦天纯属条件反射的立马松开手,往后跳开。
然而并没有什么鬼吏。
金暮黎哈哈大笑,随即又捂住嘴。
夜梦天无奈摇头,眼神脉脉宠溺:“调皮。”
一路说一路走,两人很快到达檐下挂着灰色铃铎的第一阎罗殿。
高高殿门前笔直立着四名守卫,他们看到金暮黎时,先是不高不低喊一声:“雪麒大人到!”
然后才向她躬身行礼:“雪麒大人请。”
金暮黎“嗯”了一声,问道:“知不知道哪来的绿毛鹰?”
守卫道:“魔界界民。”
金暮黎微微颔首,正要带夜梦天一起步入肃穆大殿,又因想起什么,而顿住脚步:“你们认识一下我夫君夜梦天,记住他的脸。”
四名守卫齐声称是,行礼。
但同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金暮黎自己也还没想好,便放过他们,跨入大殿。
一殿明镜高悬,燃着几根小腿粗的灰色无烟阴烛,其他各种设施与人界官府衙门审案公堂类似,只有占地面积和桌椅大小的区别。
金暮黎悄悄捏了捏夜梦天的手心。夜梦天回握一下,便放开,示意自己不怕,让她放心。
赢阎王听到外面禀报时便已起身站在殿正中候着:“雪麒大人可算来了,小王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夜梦天感觉眼前这一幕,有点像人界县官见到钦差大臣或者皇帝身边的太监红人。
“哎呀,琐事萦身,来晚了,”金暮黎直奔主题,“怎么的,是哪个不要命的幺麽小丑在闹事?”
赢阎王连忙侧身:“魔界来的小鬼,又凶又横。”
“还能比我凶比我横?”金暮黎理直气壮,还颇有自知之明。
待望过去时,那只绿毛鹰也正转过身,让她瞧得异常清楚。
她顿时瞪大眼睛:“是你?”
夜梦天也认出来了。
这只现出原形的绿眼珠绿毛鹰,正是曾经在金暮黎泡温泉时、用爪子抓走她所有衣服的家伙!
青羽和墨擎御带着军队约架时,他们都差点把现出原形的墨擎御当成那只鹰,是易锦后来想起,抓走金暮黎衣服的鹰,是绿眼睛。
而墨擎御的眼睛,是黑色的。
绿毛鹰看到金暮黎,咯咯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啊雪麒姐姐。”
怪松山偷衣服的事已经过去两三年了,金暮黎总不能跟个死鸟魂魄计较,只道:“青羽大人不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绿毛鹰半展开翅膀:“这样说不太方便,麻烦雪麒姐姐帮我变个身。”
可以化形的东西,死了之后,魂灵都会回到原貌,自己再没有变来变去的更动能力。
金暮黎朝赢阎王抬抬颌:“有劳赢王。”
赢阎王抬手挥出一团灰色雾气朝绿毛鹰笼罩过去。
夜梦天眼睁睁看他变成十四五岁的小少年,长得也挺好看,和墨擎御有几分相似。
金暮黎也疑惑了:“你莫不是墨擎御的弟弟?”
少年啪地打个响指:“雪麒姐姐就是聪明。”
金暮黎轻啧一声:“我觉得你可以叫我祖宗。”
夜梦天噗哧发出低笑。
赢阎王和殿内鬼吏克制着,只是肩膀微微有些抖动。
“不行,就叫雪麒姐姐,”少年不仅自来熟,语气还带着撒娇,“雪麒姐姐叫着年轻。”
金暮黎心道我去你妈的。
我他妈看着很老吗?
少年见她脸色黑了黑,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雪麒姐姐,我要跟你的事,只能你一个人听。”
金暮黎却不急:“老实说,我现在好奇的不是你要说什么事,我好奇的是,你怎么死了?”
“……”少年神情微变,“我没死。”
“没死?”金暮黎指指他的灵魂身体,“没死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我……”少年紧紧抿了抿唇,才重复叫道,“我说没死就是没死!”
“行吧,没死就没死,死者为大,我不跟你争,反正该走的程序你一个也跑不掉,”金暮黎懒得再废话,“那说,到底什么事?”
少年咬咬唇:“我说过,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行,只跟我说,”金暮黎冲他龇牙咧嘴,“你要是说不出个什么来,或者事情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重大,你就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招了招手,“跟我出来!”
夜梦天一把拉住她:“暮黎……”
“没事,别担心,”金暮黎拍拍他手背,“这里可是冥界,我地盘。再说他现在是灵魂状态,攻击力大打折扣,我不弄死他都算他走运。”
夜梦天只好松开手,看两人走到门前宽敞处。
金暮黎右臂抬起,却在抬到一半时,忽然开口喊道:“赢王照看一下我相公。”
赢阎王微微躬身,抱拳道:“雪麒大人放心。”
金暮黎这才落下结界,将所有目光和声音隔离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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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说明PS:本书里的异世古世界,同样没有钟表和手机,除了日晷、漏壶等工具,也用燃香来计时。由于环境、风力、香的长短、香料干湿等诸多因素,一炷香的燃烧时间并不完全相同。本书里的一炷香,时间约为半个时辰,即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