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的易锦正欲迈步,却被突然冲上来的易融欢死死抱住胳膊:“六弟你别去!先等等,等等再说,说不定阵法有用!”
易锦感受到他的惶恐不安。
大哥以前无情又怕死,但今日,竟害怕失去最后的血亲。
即便是同父异母,也是仅剩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易锦低头看着他。
易融欢的眼睛有点发红:“六弟,大哥承受自己很自私,什么都只为自己着想,爹死娘死都没哭。但现在,六弟,大哥好怕你出事,好怕你出去就回不来。”
他哽咽起来,“你要是没了,大哥以后就……大哥不想孤零零一个,连个互相走动的人都没有。”
易锦叹口气,哥哥对弟弟般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别担心,不会的。”
易融欢还是不撒手,吸吸鼻子道:“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外面的人开始挑衅:“只是切磋而已,怎么,公子怕了吗?”
屋里没动静。
老姜高声嗤笑:“堂堂紫灵士,竟然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在下可真是开了眼。”
易融欢生怕易锦冲出去,双臂缠紧他胳膊,几乎挂在他身上:“别上当别上当,他是故意刺激你的!”
易锦面露无奈。
顾清央没好气道:“再不放开,你弟没被别人打死,倒先被你累死了。”
易融欢连忙站直身体,微微松了松手臂,然后才转头狠狠“呸”一声:“再胡说八道咒我弟,我先把你打死。”
顾清央翻了翻眼睛,懒得搭理。
老姜似乎没了耐心,声音随着脚步愈来愈近:“是想倚仗阵法吗?那可真不巧,破解这种简单阵法对我来说,如同探囊取物。”
易融欢的脸瞬间刷白。
“别怕,”易锦安抚他,“好好留在这里,我去会会他。”
易融欢的手犹犹豫豫,想松又不敢松。
“行了,”顾清央上前一把将他拉开,“别丧着脸了,我陪他去!”
弋菱歌的指甲掐入掌心。
“不必,”易锦摆摆手,“他是紫灵士,你去只能送死。”
“没事,你们一打起来,我就进阵,”顾清央不待他反对,先一步快速出厅,“跟上!”
易锦:“……”
易融欢想踹他屁股。
娘的,这个时候应该谁跟着谁?弱鸡还牛逼哄哄指挥强者?
若非形势不允许,非把你脑袋摁水缸里清醒清醒不可。
但同时,易融欢又觉得顾清央冲在前面挺好。即便知道没什么大用,心里也莫名安定两分,好像这样易锦就会安全许多似的。
易锦却是来不及多想,立即跟着出了防护阵。
老姜看到他,眼睛一亮。
院里院外倒了许多人,顾清央看着对面那张脸,第一反应就是真正的老姜出事了,还被剥了脸皮。
双手紧握成拳,顾清央咬牙切齿:“你杀了他?”
“杀了谁?老姜?”
“老姜”摇摇食指,笑得悠闲,“不不,在下从不滥杀无辜,只是借用一下他的东西而已。”
没杀便是活剥,更残忍。顾清央气得身体轻颤:“他跟你无冤无仇,你竟然、竟然下此毒手!”
“都说了没杀他,何来下毒手?”老姜挥手赶人,“我的目标不是你,别在这碍事,滚蛋吧。”
易锦也低声喝道:“退回去。”
顾清央握拳咬牙,憋屈而不甘的进阵回厅。
老姜这才仔细打量易锦:“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目光落在易锦腹部,犹如饿虎饥鹰,凶残又贪婪,“可惜……”
易锦冷声道:“短短时间里,你是如何知道我是紫灵士的?”
这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和易融欢来赤墨城后,除了逛街买东西,他们什么都没干,更未打架暴露武力级别,对方如何知晓并肯定他是紫灵士?
老姜笑而不语。
易锦哼道:“不敢说?”
老姜歪着脑袋,逗小孩儿似的看着他:“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易锦轻嗤,“那个废腿乞丐就是你吧?”
老姜微愣,随即笑了起来:“直觉挺灵敏。”
易锦却补上一句:“或者,说他是你的同伙更准确?”
老姜摇头笑了笑:“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切磋了。”
一柄黑鞘雕龙剑陡从袖中滑出,落入掌心,易锦厉喝一声,先发制人:“想要我的丹,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龙吟剑?”老姜竟一眼认出,快速移动身体,避其锋芒,却未完全避开,被剑气扫到衣袖,上臂多了道口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杀你的人!”
易锦发动突袭,都只给对方带来无关痛痒的小伤,立知此人不可小觑。
为免伤到满院“尸体”、昏迷变死亡,他微微提气,跃到屋脊上。
老姜看出他的意图,啧啧道:“既想保护这些庸人,又不敢离屋子太远,如此缩手缩脚,想杀我可有点儿难啊。”
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掠了上去,“看在龙吟剑的份上,满足你这个小心愿。”
音落之时,手中也多了把利剑,注入灵力,一剑横削:“受死吧!”
剑刃带着紫色灵气攻向易锦。
易锦抬臂接招的同时,心里微微一松。
淡紫色,和他一样,紫灵初阶。
武力级别相同,输赢就看谁的对敌经验更丰富。
两人出招拆招,剑来剑往,因速度太快,紫色剑气在空中交错纵横,屋顶瓦片则不断被掀飞摔碎。
离夜月阁最近的百姓穿着薄长衫,或推开窗户,或跑到院中,但只观望片刻,就关窗的关窗,闭户的闭户,全都缩在屋里不再出来。
热闹很好看,且难得一见。
但不是每个热闹都是那么好凑的,搞不好就把小命凑进去。
大概是拖久了对老姜不利,他轻啧一声后,屋脊上缠斗不止、难分胜负的两人开始有了差距。
老姜出手狠辣,打法阴毒,出剑角度也越来越刁钻,易锦渐感吃力,劣势也随之越来越明显。
自知这样下去不行,易锦剑交左手,想利用侧身闪避的空档,取冥界簟竹。
谁知,老姜竟中途变招,上盘变下盘,且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闪电般狠狠砍向他的腿。
紫色灵气中竟混有黑色烟雾!
易锦大惊,连忙拔身往上蹿。
然而,突然加入邪魔力量的招术,又哪是他能避开的。
易锦救了自己小腿,却救不了脚掌。被刺穿的那一刻,他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
跌向地面时,他满脑子都是姐姐和宝宝的笑。
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冥界神居里,因怀孕而嗜睡、且睡得极沉的雪麒猛然睁开眼睛。
鲜血滴答,灵力随伤口疾速流泄。
易锦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努力提气,让自己单脚落地。
老姜却已追着杀来。
冥界簟竹握在了易锦右掌心。
老姜的剑尖带着浓浓杀气,直接从空中刺过来。
易锦忍着伤痛,握紧簟竹。
正欲拼力反击,却听老姜“啊”的一声惨叫,被突然出现的雪白神兽一爪子拍得不见踪影。
易锦仰头看着巨大雪兽,眼里渐渐弥漫雾气:“姐姐。”
翻身爬起、顾不得变身便急急赶来的雪麒看着他脚边那滩血,硕大的蓝眼珠露出凶光。
眼看她抖了抖毛,龇着巨齿就要发出兽吼,易锦和夜梦天一样,陡然惊醒:“姐姐!姐姐别生气!”
雪麒被那滩血刺得蓝眸泛红,似乎听不见他的叫声,兽头一抬,就要发出厉吼。
“小麒儿!”
一只青色巨鸟一边急急从临时界门飞出,一边呼唤,“小麒儿停下!”
雪兽一顿,头颅微转。
动静太大,引得赤墨城许多居民打开窗户,探头仰望。
当他们看到天空中有只巨大雪兽,还有只巨大青鸟时,惊得魂飞天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我的天!”
易融欢直接冲了出来。
顾清央半扶半抱着弋菱歌站在院中,仰着脖子看那只是躺下来就能压死一片居民的雪白神兽。
那是金暮黎。
是他们夜月阁的前副阁主金暮黎。
空中,青鸟正巨翅轻扇,温声安抚:“小麒儿,伤害易锦的凶手已经死了,咱不生气了,啊?”
雪兽低头看向那滩血,嘴巴微张,喉咙溢出连续低吼。
虽是低吼,却因离得近,许多百姓都气血翻涌,被震得胸腔格外难受。
伤势未愈的弋菱歌“噗”的吐出一口血。
“菱歌!”顾清央连忙为他输入真气,“我们进去。”
弋菱歌摇摇头,有气无力:“不。”
难得看到金暮黎真身,且很可能一辈子就这一次,他不想离开。
顾清央明白他的想法,理解他的感受,因为自己也一样。
很多房屋传出低叫声、呻吟声,青羽却愈发温柔:“小麒儿,易锦受了伤,咱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先帮他上药止血,你说对不对?”
雪麒抬起头,蓝眸渐渐清明。
青羽旋身化成人形。
雪麒直接化成金暮黎,挺着大肚子冲下去抱起易锦,掠向双枝庭。
素手一挥,阵法被撤去。
“顾清央,去打热水,”金暮黎疾步入内,“拿把剪刀来!”
愣愣看着她的两人双双回神,弋菱歌勉力站住,轻推顾清央:“快去!”
“你……”
“我没事,快去!”
顾清央也知道不能耽搁,见他能站立,便急忙跑进去递上剪刀,又跑出来冲向厨房。
弋菱歌一步一步慢慢挪,想进去看看。
恰好易融欢龙卷风般冲了回来,都已经跑过去了,又折转两步,停下,迟疑道:“要帮忙吗?”
本以为弋菱歌会说“不用”,没想到他竟说了声“好”,还把一只手臂伸出来,等着他。
易融欢:“……”
看看厅门,再看看弋菱歌,还是过去扶住那只手臂。
内室里,金暮黎将易锦放在床上,艰难蹲身,肚皮抵着地面,小心又缓慢地脱下他的鞋。
被一剑刺穿的血洞瞬间扎伤了她的眼。
喘着粗气,金暮黎的情绪又开始波动。
易锦一把捧住她的脸:“姐姐!”
他低柔轻唤,“锦儿有点疼,姐姐帮锦儿上药好不好?”
金暮黎凝视着他,情绪渐趋平稳,哑声道:“好。”
易锦忍着巨痛对她笑。
金暮黎双眼微红,先点穴止血,再撕根布条勒他脚踝处。
然后一手托肚子,一手撑床沿站起身,弯腰低头,用剪刀小心剪开他血漉漉的袜子。
易融欢扶着弋菱歌穿过客厅,慢慢走进内室。
看到那伤,两人皆是一愣,易融欢惊叫:“伤这么重?”
说着就要扑过去,却被弋菱歌拼力拉住,扯得他腹部阵阵抽痛,咬牙道:“别去。”
易融欢反应过来,立即止步。
转头看他满脸痛色,嘴唇发白,连忙扶他在软藤椅上坐下:“还好吗?没事儿吧?”
“没事,”弋菱歌伸手指床头,“帮我把药拿来。”
易融欢先看眼金暮黎,才做贼般蹑手蹑脚走到床头,取走弋菱歌放在枕边的青瓷瓶。
金暮黎没理他。
易锦右脚疼得钻心,却被易融欢的模样逗得想笑。
估计姐姐真身的样子把他们都吓着了。
顾清央端来热水,欲递新棉巾时,看到金暮黎非寻常孕妇可比的大肚子,立即缩回,浸湿后微微拧干,再递出去。
待金暮黎迅速用湿布巾擦净伤口周围血渍,顾清央已备好清酒和棉花。
雪白的棉花团很快变成血色,堆如小丘。
金暮黎就像自己被挖了肉,心疼得想把罪魁祸首再咬死一遍。
青羽没进来,显然是处理那个人去了。
锦儿乃紫灵士,能伤他的人不多,必须要查出来,追究到底。
用清酒消了毒,金暮黎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瓶紫色药水。
正要擦洗,青羽忽从外面走进来,将个小东西扔到床上。
是袖珍猕猴。
袖珍猕猴属于长不大的品种,都好几年了,还是老原样。
只多了几分神居养出来的灵气,比以前更通人性。
看到易锦脚上的伤,袖珍猕猴呜咽一声,就扑上去急舔不止。
易融欢、弋菱歌等人眼睁睁看那狰狞伤口,在袖珍猕猴的奋力舔舐下,再无一丝鲜血渗出。
虽然没有马上合拢,但看起来好像情况好多了。
“可以了,”金暮黎拍拍袖珍猕猴的小小头,“这是对穿血洞,只凭你的口水,是无法那么快痊愈的。”
袖珍猕猴闻言退开,盯着伤口细呜两声,又跑过去用脑袋轻拱易锦手心,好似在心疼,在安慰。
易锦揉揉它的小脑瓜。
青羽将袖珍猕猴扔下后,又扔下一只储物袋,便走了。
显然方才是先回冥界找这小东西,现在才是出去处理刺伤易锦的人。
金暮黎一手捏住易锦脚底血洞,一手从脚背洞口往里倒药粉。
这药粉是从青羽那只储物袋里拿出来的,跟易锦送给弋菱歌的完全不同,颜色不同,气味也不同。
弋菱歌用气音低声道:“这才是真正的神药吗?”
退到他身边的顾清央摇摇头:“可能吧,不知道。”
不管是不是神药,金暮黎能这么不要钱的往里倒,都说明易锦在她心里有多重要。
上了药,金暮黎开始包扎。
就在这时,潘卫东跌跌撞撞、一身是血的冲了进来:“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