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凫泽深外，羌人的大营之中，已经吵翻了天。

邢西愤怒拔出了手中的武器，放在了莫昆的脖子上。

他恨声说道：“若不是你，将我们全部召集起来，使得左庭大帐空虚，我族中的妇孺儿郎，又怎会被汉人屠戮一空？”

感受到邢西的杀意，莫昆心中也是一阵发寒。

他是谷未身边的亲信，也是这次派往左庭救援的七千羌卒的首领。

在他带兵抵达左庭之后，力排众议，强行胁迫着邢西，率领左庭剩下的兵马，与他合兵一处，赶到这里包围张任军。

本来大事将成，只需再围困这伙汉军几天，他们就将因为缺粮而崩溃，到时候掩杀过去，将他们悉数斩杀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薄申羌左庭大帐被另一股汉人所灭。面对邢西的怒火，莫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半晌，莫昆说道：“部落左庭被屠，已成定局。就算首领你现在带兵离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今鱼凫泽中，汉军的炊烟每日都在减少。若我所料不差，他们的粮草，必定无法支撑很久。”

“只要等到汉军粮尽，我等就可以将这些人尽数斩杀。然后再凭借我等上万名羌族勇士的力量，消灭草原上那支汉军。”

“之后，我等再率领大军，攻进益州。遇村屠村，逢城破城，为那些死去的族人报仇雪恨！”

邢西听到莫昆的话，心中的怒火这才消减了些。

正如莫昆所说，他们就算是现在离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自从左庭大帐被屠戮一空的消息传过来以后。本来同仇敌忾的羌人骑兵，都开始变得军心浮动。

这段时间，那些被屠戮的羌人部落，不停的有人流浪过来，诉说着这支汉军的恐怖。莫昆费尽心机，才勉强维持着这支临时的队伍，没有让它崩溃。

但是今天，薄申羌左庭的老幼妇孺被屠杀殆尽，整个部落被汉人夷为平地。

这样的巨大损失，深深地触动着莫昆的内心。

别看他现在表面上还在劝阻邢西退去，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已经开始变得惶恐，对于自己作战的决策也渐渐动摇。

邢西虽然逐渐平和下来，但左庭中的一些羌人将领却管不了那么多，变得完全狂暴，冲莫昆大声吼道：“直到现在，你还妄想消灭山上的汉军么？”

“难道你不知道，再让那支魔鬼军团，一路继续屠杀下去，整个薄申羌的根基，都会动摇么？”

说到动情处，一个羌人将领甚至冲上前来，一脚将莫昆踹翻在地，狠狠地啐了一口。

左庭部落的将领完全无视一旁的邢西，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朝身边的羌人头目高声怒吼着：“愿意随我一同出兵，前去围杀那支汉军的羌人兄弟，就站在我的身旁！”

他话音刚落，就陆陆续续有人，往他后面站去。

薄申羌左庭的羌人，对于刘瑁的怨恨，早已达到了顶峰。现在，既然有人率先提出要去围杀刘瑁，他们自然欣然愿往。

一时间，几乎左庭所有的羌人头目，都站到发言那人的身后。

邢西见群情激奋，自己心中的怒火也再一次燃烧了起来，咬了咬牙，他也站到了一旁。

莫昆看到这个情形，心中不禁有些发寒。若是现在他们退去了，那这一个多月，整个羌人所付出的巨大代价，都将变得没有任何价值。

“这就是汉人他们所说的围魏救赵吧？如此阳谋，就算大家明知这是计策，又有什么办法？汉人的智谋，当真不容小觑啊！”

想到这里，莫昆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了汉人历史上孙膑的减灶计，不由心中一紧。

“莫非山中的汉人，故意每日削减炊烟的数量，好将我们一直拖在这里？”

一旦有了怀疑，就会疑神疑鬼。

“若是他们故意如此行事，就是为了给那支队伍争取时间，好让他们四处屠杀，以削减我羌人的实力。那么汉军的谋划，也未免太可怕了吧？”

莫昆越想越害怕，终究是忍不住，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众人。

其余的羌人头目，却没有莫昆这么多的心思。在他们看来，只要合理，那就一定是这样。

听完了莫昆的话，众人对于蜀郡军，全都破口大骂了起来。

其中一人说道：“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我建议，咱们立刻撤兵。”

那个人的话，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但是几个久经沙场的羌人头目，却是沉默不语。

若是突然撤兵，山上的汉军衔尾追杀的话。那么，如今军心已然不稳的上万名羌人骑兵，很可能就会一溃千里。

莫昆亦是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撤退的时候。”

鱼凫泽深处，一处高地上。

自从羌人的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高地上的汉军士卒就开始承受着羌人猛烈的进攻。

“杀！”

项勋扔掉手中已经变弯的长枪，从身旁遍地的尸体旁捡起了一柄短刀，宛如一个嗜血的恶魔一般，冲进了羌人的阵地。

他所过之处，掀起了一片血雨，将他自己都染成了红色。

“杀！”

苗履、项勋、甘雄等人也都在奋力厮杀，挡住了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这场惨烈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但是下面的羌人，好似铁了心要不计伤亡的攻上来一样。

双方在鱼凫泽，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拉锯战。

贾诩站在高地上，看着不断有蜀郡士卒倒下，脸上带着忧虑的神色。

站在贾诩身边的张任见状，心里面也是一紧，不由地说道：“先生，不如让骑兵也都下马，前去帮助步兵防御吧。”

“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山下的防线，就会被羌人突破啊。”

张任虽然心中不满贾诩，但是在临走之前，刘瑁就再三交代过他，让他多听从贾诩的意见。

他望着贾诩，希望贾诩下达全军防守的命令。

虽然山上大部分士卒都不是他的嫡系，却也是整个蜀郡的家底。若是全部折损在这里，哪怕能够再次回到蜀郡，他也没办法向刘瑁交代。

贾诩站在高处，紧紧注视着山下的战局。

他开口说道：“千余步卒仗着地利，就挡住了上万名羌人骑兵的轮番进攻。”

“由此可见，骑兵在没有战马的情况下，战斗力会大大降低。我等纵然派出山上的三千骑兵，他们也只能下马被动防守。”

“骑兵有骑兵的作用。羌人的进攻，持续不了多久了。”

虽然不齿贾诩的歹毒，但是张任对他的智谋，也是敬佩不已。听到贾诩的话，他就没有再继续请战。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还在猛烈进攻的羌人，全都撤走了。

看到这个结果，贾诩才大笑着说道：“使君，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他笑着笑着，眼泪都笑了出来。

而后，贾诩转头对张任说道：“公义，让骑兵们吃饱喝足，早点休息。我料定，今晚羌人必定会拔寨而走。”

“我等被围困这么久，反击的时候到了。”

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张任却不想跟贾诩多说什么。领命之后，转身离开。

而领兵退回的苗履却是问道：“今日羌人下定决心，猛攻我方营地，没有丝毫退兵的迹象，先生为何说他们就要退兵？”

贾诩答道：“我等被围一月有余，为何羌人一直没有如此疯狂的进攻？”

苗履想了想，道：“山道狭小，易守难攻。再加上羌人都是骑兵，若是强攻，纵然能够攻破我方营寨，一定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这些，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贾诩点了点头，说道：“事出反常必为妖，此必是使君率军攻破了薄申羌左庭，才使得他们军心不稳，想要退兵。”

“但是他们，惧怕我等衔尾追杀。这才故意摆出不攻破我等营地，誓不罢休的样子，想要迷惑我等。”

贾诩冷笑几声，说道：“可笑那羌人统帅，学习我汉族文化只是表皮。对于其中的精髓，却是没有融会贯通。”

“如此拙劣的计策，又岂能骗得过我？”

苗履闻言，心中汗颜。

若不是贾诩在此，恐怕蜀郡全军上下，都以为羌人会不计代价的继续攻击。

正是贾诩洞彻了他们想要撤兵的意图，才一直没有将三千骑兵投入战场。而是让他们养精蓄锐，准备衔尾追杀羌人骑兵。

是夜，月朗星稀。

羌人的大寨之中，却是灯火通明，战鼓之声隆隆作响。

张任带着三千骑兵，看着羌人的大寨，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贾诩让他直接率军往东南方向追去。但是现在看来，羌人似乎并没有撤兵。

“事已至此，权且相信他一次。”

张任一咬牙，直接带领帐下骑兵，大摇大摆的越过羌人的营寨，而后往东南方向追去。

路过羌人营寨的过程中，张任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羌人突然杀了出来。

但是大军一路畅通无阻，根本没有见到一个羌人的身影。

张任心中疑惑不已，就派出了一小队骑兵进入羌人大寨之中进行侦查。他却是率领帐下的骑兵，继续按照贾诩的吩咐，前去追击羌人。

队伍疾行没多久，那些派出去侦查羌人营地的斥候就追了上来。

他们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色，说道：“将军，若不出贾文和所料，羌人已经连夜撤兵。”

“现在的羌人营寨之中，只是一座空寨。那些战鼓之声，却是羌人将羊绑在战鼓上。它们不停地乱动，这才敲响了战鼓。”

张任闻言，心中大定，高声喝道：“全军听令，急行追击，休要放走了一个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