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问我,神情非常平静。
他无辜的样子和喇嘛庙的那晚一模一样,我却笑不出来了,这个家伙半夜三更不睡觉,睁着眼做什么?
“下雨了。”我不知怎么就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点头:“嗯。”
“你没睡?”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嗯,睡不着。”他回答得很自然。
我感觉自己真是小题大做,也可能是没完全从噩梦里走出来,但我们白天走得那么累,他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神哥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他的一切都很正常,却哪里都不正常,他见我没事又重新躺下,依旧睁着眼,他昨晚一夜未睡,难道就不困吗?
我没法问他,这种问题就像问人家你一上午不撒尿难道就不憋得慌一样可笑,他或许本来就觉少呢。
我又看了他一眼,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他该不会是在守夜吧。
应该不是,我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外面的雨声很大,我竟然感觉有点冷。
老黄这个号称有一点声音就醒的人睡得像死猪一样,帐篷外渗进来的凉气让我难受,我侧过了身,把脸转向帐篷。
贴近大地,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地的脉动,我们现在真的像野营一样,气氛静谧,听到的一切都是没有任何杂质的自然的声音。
我听到雷声和河水流过的声音,水流声非常响,似乎就在耳边,我们燃起的篝火早就被浇灭,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神哥,下雨了没事吧?”我感觉不说点什么很别扭。
“没事。”
他一点也不想跟我说话,声音里毫无交谈的兴趣,我暗骂自己多嘴,合上了眼。
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一点雨声都没了,帐篷是开着的,神哥和老黄都不在,我一眼就看到了湛蓝的天空。
我爬出帐篷,外面的空气很清新,虽然湿度很大,但总算有了点凉意,我看到河水明显上涨,原本离我们的帐篷有两米多,现在已经不到半米了。
如果昨晚的雨下得再大一点,我们很可能会被河水冲走,这里山洪多发,我们的处境其实很危险。
神哥就是考虑到这点才睡不着的吗?
我看了他一眼,他根本就没理我,他和老黄坐在一起,一门心思都在眼前的酒精锅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这两个人坐的位置都和从前一样,只是环境从茫茫雪域换到了深山老林。
我们很快就启程,走了有几小时山谷就到了尽头,我们的路被山堵住,河又变成了窄窄的溪流,它从山上流下,所过之处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水流真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刀,明明柔和秀美,却又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山很陡,角度肯定在五十度以上,但它已经是我这几天见过的山里比较缓的了,昨晚刚下了雨,泥土很滑很湿,我试着攀了一下,整个人随着稀泥就滑了下来。
这一场大雨倒是让那些令人生厌的蚊虫都躲了起来,太阳已经升起,气温在迅速升高,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得比昨天更加湿热。
神哥拿出了登山绳,他扶着杂乱的树攀了上去,他的身体非常轻盈,留下的脚印很浅,似乎只是轻触一下就迈出了下一步。
他走得是如此轻松,如果我不是已经尝试一遍,肯定以为路很好走,我感到了深深的挫败,只是稍微恶劣一点的环境我就没法前行,不知前方还会有什么等着我。
神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树林里,站在我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到几十米,山上的树太密集了,种类也极其丰富,它们大多数都不粗,却非常高。
虫鸣声渐渐响起,神哥上去了有十几分钟,我突然看到登山绳从树林中甩了出来,湿哒哒地落在我面前。
“上来!”
神哥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回音,霎那间虫鸣都停止了,他离我们很远了。
我拉住绳子试了一下,神哥应该是把绳子拴在了树上,系得很结实,我踩住湿泥开始攀援,尽管分散了大部分力量在手臂上,我还是举步维艰。
脚下实在是太滑了,我每走一步就要滑下半步,老黄跟在后面也差不多,绳子抖得很厉害。
这不是爬绳,却也差不了多少,我真的很讨厌要用到上肢力量的运动,明明在丽江的时候每天锻炼,这依然是我的短板。
我们进了茂密的树丛,神哥的绳子是从山上抛下的,绳子落的地方并不都好走,有时候还落在两棵挨得很近的树中间,我们不得不扶着树绕过去。
我又一次看到了草爬子和山蚂蟥,它们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眼看就要爬上树,我们加快了速度,我不想在攀爬的时候一手按在这些虫子上。
我们爬了大概有六七十米,坡度开始变缓,脚下的泥也不似下面那么湿,泥层变薄,我隐约能感觉到山岩的硬度。
虽然植被仍然茂盛,但路好走多了,我甚至不用再借助绳子,完全可以靠着自己向上。
我们沿着绳子一路爬了上去,我远远地看到神哥正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看见我们,站了起来。
坡度越来越缓,到最后只是略微倾斜,我看到了溪水的源头,它是从半山腰的一个岩洞里流出的,岩洞很洞口只有两个巴掌大,水流很充沛,我难以想象它会在山下变成几十米宽的河。
我们站着的是最缓的地方,溪水流出的岩洞是在一个悬崖下方,我们如果要到山顶,就必须手脚并用地爬绳。
“在地下,就从这进?”老黄一指那个小小的岩洞。
神哥点头,开始用工兵铲去敲击岩石,我能看到洞口边被冲刷的岩石发白,带着一道道浅黄色条纹,明显是石灰岩。
这个狭小的洞口后肯定隐藏着一个溶洞,只是具体有多大不好说,喀斯特地貌就像我走过的火山地貌一样,山里纵横交错,地形只会更加复杂。
我和老黄也开始对付岩石,我们不能抱太大期望,说不定这个洞就是只有两个巴掌大,我们总不能把山挖穿,只能另寻入口。
洞口被常年冲刷已经很薄很脆,我们没费多少力气就把洞扩大了几倍,我看到随着水流,一块绣着花的布料一角被冲了出来,它大半还掩藏在洞里。
我和老黄一脸诧异,老黄矮下身,用工兵铲捅了一下,脸色很难看。
“好像是个人。”
我感觉自己脸皮都僵了,这么狭小的洞口边怎么会有人,有肯定也是死了的,这个人很可能是不小心掉进了某个天坑,死在里面,然后被错综复杂的水流冲到这里,卡在洞口。
我在一阵阵地反胃,我们还没进入地下就先迎来了尸体,实在是不吉利,再想想我们这几天喝的水,全都是流过这具尸体的。
“妈的,真是晦气。”
老黄皱着眉头继续扩洞,尸体能被冲到这里,里面肯定是个不小的空间。
我们很快就把洞扩到了足以钻进去的地步,那具尸体随着水流呼啦一下窜了出来,它没有被水冲下,而是卡在山岩边。
洞口变大,原本湍急的水流变得平缓起来,我看着这具尸体,忍不住退了一步。
这是一具少数民族的女尸,身上的衣服样式独特,花色艳丽,但尸体不知被水冲了多久,已经严重腐烂,我看不清她的容貌。
这具尸体非常奇怪,她的眼皮已经烂掉,露出眼球,其中一个是正常的,但另一个眼球整个都是血红的,瞳仁也不是人的样子,反而像野兽一样,是一道窄窄的红黑色竖线,看起来就像成了精的妖怪。
我感觉全身发冷,如果单看这只眼睛,她根本就不像人,我见过那么多尸体,这是不会动的里面最可怕的一具。
她的眼睛太诡异了,我不想去看,偏偏完全被它吸引了目光,这只眼睛让人一看就觉得非常邪性,我不能想象她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世界上真的会有人长了这样的眼睛吗?我不由庆幸见到的是尸体,倘若是活人肯定恐怖数倍。
“好像是彝族的吧,可怜啊,还很小呢,没过十五,这里的水流那么强,她死了没多久。”老黄在旁边念叨。
“你怎么知道她没过十五?”我问道。
老黄见过的少数民族比我多得多,他能从衣饰里看出来,但尸体已经烂成这幅样子,肯定看不出年龄。
“她没戴耳坠啊,不对,也可能戴了,那玩意重,说不定早让水冲走了。”老黄喃喃道。
我看着这具尸体感觉非常心慌,不管她多大,肯定不是正常死亡的,这个洞里不知藏了什么,竟能让尸体变成这副模样。
这具尸体出现的地方也太怪了,如果是古尸倒容易解释,但它是个死了没多久的少女尸体,她怎么会跑到这种荒山野岭。
我还没进去就已经打了退堂鼓,这具尸体怎么看怎么诡异,还偏偏让我们撞见,我有点后悔,如果当初选择另一条路或许就不是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