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之上,易洲朝天笑了笑。眼看上游,已经看不到穆广兄妹三人了。易洲:“哎,我跟你说——”
秦晴故作余怒未消,嗔怪道:“谁是‘哎’呀?谁是你的‘哎’,粪桶还有两个耳子呢,我没名字吗?”
“哎秦晴,我问你,”易洲正经地问。
秦晴莞尔一笑,轻声咕哝:“爱(哎)谁呀,谁同意你爱了?”
易洲:“哎,你注意没有?自打我从上海回来,这大半年,穆广见到我老是回避,他妹妹穆慧有时候也冷嘲热讽……”
秦晴冷笑道:“你抢了人家小学教师的职位不算,还抢了人家的青梅竹马,人家忍气吞声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人家对你笑脸相迎,感激涕零?”
“不对呀,江心洲小学教师的职位,是毛鉴民阻挡穆广在前,我来在后。至于我的女朋友你秦晴——”
“打住打住,谁是你女朋友?别自作多情好不好!你这人怎么跟电影里一个德行,见过几次面,就粘乎了,一厢情愿,想入非非。”
“这不、不你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
“刚才说的,说我抢了人家什么来着!”
“我说青梅竹马,我说女朋友了吗?”
“好好好,就说你跟穆广的关系,我还真的当面问了穆广的母亲。”
“你是怎么问的?你也好意思开口!”
“穆广的母亲,不就是秦采芬吗?那天到我们学校门口卖花生。我问她,我说秦阿姨,您姓秦,请问您跟行政村的秦书记是什么关系呢?她说:‘秦书记是我哥哥呀,易老师你瞧我们兄妹长得不像吗?’我说,照这么说,秦晴就是穆广的亲表妹了。她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我说,那按照《婚姻法》,他们两个就不能谈恋爱,对吧。她说,谁说他们谈情爱了。我说我就看着他们关系挺那什么的。她说,他们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自小儿一块长大,难道易老师你们书上讲的,就不许亲表兄妹相互关照。”
上游,铜陵大桥下,一艘巡江艇穿过大桥墩。江水高涨,水位抬高,桥梁变矮,汽艇下穿时,开得很慢,小心翼翼。
秦晴:“易洲我告诉你,采芬姑姑跟我爸爸不是亲兄妹!江心洲这个地方,从长江江心慢慢长出来,还不到一百五十年;江心洲开发还不到一百年。我家是从江南旌德迁过来的,采芬姑姑娘家是从巢县大梨树迁过来的。她嫁到穆家,因为穆家是小地主。1969年,长江大水,姑父为救生产队的耕牛,落水淹死了。从那以后,采芬姑姑就把我爸爸抓着当亲人。我爸爸是大队书记,毕竟姑父因公殉职,什么补偿也没捞到,我爸爸就做个顺水人情,人前人后,有意关照采芬姑姑。就是这么回事。剧情一点都不复杂。”
易洲:“这么说,我真的做了对不起穆广的事了?”
秦晴:“没听懂你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我只能把你完璧归赵,送还给穆广兄弟了。”
秦晴霍地站起来,小船猛地一晃悠,秦晴不管不顾:“屁话!我是阿猫阿狗啊,给你们俩推来推去。你有什么资格讲这样的话?”
易洲:“我本来以为你们江心洲很落后,表兄妹也可以结婚,我故意横插一杠子,拆散你们,也算是移风易俗……”
“姓易的,闹了半天,你不是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你是在拿我做幌子,你高高在上,移风易俗。你以为你是传教士?是牧师?是救世主?普渡众生来了?”接着重重地坐下,“划船,靠岸,再不靠岸,我跳江了!”随后轻声嘟囔,“不就是个破小学教师吗,还是我爸爸给的。”
易洲正要说什么,江面传来喇叭声:“小船上的两个同志!”
易洲一回头,是巡江艇上的声音:“说你呢,划船的小伙子。”
巡江艇上飘着两面旗子,红的是国旗,蓝的是艇旗。蓝旗上写着“长江委员会”。船头甲板上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喇叭,喇叭口朝这边。看上去像这人长了一张大嘴巴,特别滑稽,秦晴噗嗤笑了起来。
易洲低声问:“这这什么情况?我们怎么妨碍他们了?”
秦晴又好气又好笑,说:“易洲,那是巡江艇,肯定有消息,赶快划过去。”
易洲委屈道:“我们不就是追着白鳍豚欣赏欣赏吗?又没伤害它,能触犯什么法律?”
“哎呀肯定不是这事。”
离巡江艇还有三十米远,风浪增大。艇上的喇叭筒说:“别靠近,危险!我告诉你们,你们回去报告江心洲的乡村干部,告诉他们,长江第四次洪峰已经过了九江,让他们做好准备——重复一遍!”
易洲放下船桨,双手合成喇叭,把话重复了一遍。秦晴大声喊道:“消息准确吗?不是讲今年的主汛期已经过去了吗?”
艇上人说:“谁说的?主汛期过不过不取决于你这里下雨不下雨,取决于中上游,知道吗?”边说边指着西边。“你这儿天晴,上游下雨,变成洪水,来了!”
易洲划船靠岸,说:“这么重要的通知,就这么随机喊话吗?假如没遇到我们怎么办?难道就不通知我们吗?”
秦晴:“前几次都是穆广带回的消息。”
“又是穆广。”易洲笑了笑,“江心洲哪里都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