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文明像辽阔的水面,有一种疯狂若隐若现,不知者以为新奇,识破者为之恐惧。
冯秀英拖着疲倦的身子走进一条幽深的胡同。胡同尽头有一道门洞,水泥门槛踩破了,露出红色砖头。
跨过这道门,眼前是一条路,路那边是臭水沟,臭水沟那边是棚户区。
大狼狗从她面前横冲而过,后面跟着几个背书包的男孩。领头的男孩子喊了声外婆,继续追赶大狼狗。
冯秀英身体颤栗了一下,忙喊道:“宝儿!别摔着,快回来,奶奶给你好东西。”
宝儿往前跑,看到一个矮胖子从自家屋里冲出来跑了。宝儿说了声:“干什么的?”
矮胖子撒腿就跑,转过屋角,跨上自行车就溜走了。宝儿急忙喊外婆,有人进家了。自己继续去撵。
冯秀英带快脚步,来到小女儿关露家的工棚,门上落了锁,进门一看,床底下的菜坛子挪开了,菜坛子下面的洋铁饼干筒子甩在一边,里面用塑料袋一层层包裹着的钱没了。
冯秀英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发直。失魂落魄的打击,让她一时间连嚎啕大哭都忘了。
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穆广给的钱,女儿悄悄孝敬的钱,女婿给的做生意的本钱,合起来四千多块,给人一巴掌打去了。
谁这么缺德呢?谁又知道我把钱藏在这里呢?
正在掉泪,听到外面脚步声,是宝儿回来了。有人在跟宝儿说话,冯秀英赶紧擦擦眼泪,把菜坛还原,爬起来坐到桌前,喝了一口水。宝儿在外面就喊外婆,方大爷说:“关大妈,听说小偷进屋了,丢东西没有?”
冯秀英出来,强笑道:“幸亏宝儿发现得及时,一声喊,小偷只拿走一把鸡毛掸子。”
当天晚上,冯秀英把晚饭做好,自己就趴到床上睡了。夜里就发烧,一病不起。女儿关露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母亲说:“北京我不能待了,送我回沧州吧。”
关露只觉得蹊跷,心中纳闷。冯秀英不告诉女儿丢了那么多钱,主要是怕女儿痛惜。这年头,挣钱多不容易啊,你老太婆一下子就丢了四千块。这笔钱,女儿说过多少次,说给她存到银行,你这个老妈就是不肯。你是不相信女儿,还是不相信银行?现在倒好,你一股脑地丢了。这、这怎么说得出口呢?口,说不出心,依然痛脸,必然沉。再赖在这里,迟早要露馅。
白昼光天,“天籁之城”的霓虹灯沉睡了。
“天籁之城”是一间歌厅,思芮就在这里上班。正门右侧有一个通道,通往地下车库。穿过各种品牌的轿车,里面斜着一座楼梯,楼梯下面有一道门。
小矮子胡必成站在楼梯下面,手上拿着自行车钥匙串,焦急地敲打着手心。
思芮云鬟乱绕,睡眼惺忪,衣衫不整,趿拉着拖鞋,歪着头,扭着纤细的身子,像一只受惊的小狐狸一样,顺着墙根跑出来,压低声音斥责道:“胡必成,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我有急事?”
“又找我要钱?”思芮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钱。
“不是!”胡必成一把按着她的手,“这回不是。”眼神在她隆起的胸部给羁绊住了。
思芮打掉他的黑手,把脸转向车库,眼光落在一辆崭新的法国雪铁龙房车上。这辆车看上去有点眼生。“那你火烧眉毛找我干什么?”
“我要去青海。”
“去青海?”
“林胖子出路费。他让我陪他寻找杜江。”
思芮迅疾转过脸来,惊讶的、敏锐的目光中包括着恐惧:“你们想干什么?报仇?人又不是他杀的,报什么仇?你们应该找萨冰。”
“萨冰下落不明,现在好不容易从卖香烟瓜子的老婆子那里了解到杜江的线索。”
“杜江差一点给你们害死了,你们还找他?你们想敲诈他?”思芮从另一个口袋里摸索。胡必成知道她在找烟,赶忙掏出香烟,递给她一支。她没有接,接着说,“你告诉林胖子,杜江也不是好惹的,别去送死!死在那地方,你们的骨灰都回不来。”
“所以,林胖子让我陪他一起去。路费他出,我就是来跟你打个招呼。有时间去我那里,帮我喂一下蝈蝈。”说完转身就走。
“慢着!”思芮,“你们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十一点的火车。”
“帮我也买一张票,我陪你去。”
“你去干什么?你不是说危险吗?”胡必成瞪着思芮,忽然冷笑道,“是不是去追杜江?”
思芮跨前一步,把钱塞给胡必成:“笨蛋!人家舍不得你,怕你吃亏。拿着,给我买一张跟你们同一班的卧铺票。老子才不坐硬座呢。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给林胖子办事,你应该叫他给你坐卧铺才对呀。”
胡必成去车站买过车票之后,回到住处收拾行李。
胡同深处有一片小树林。林胖子带着行李,蹲在灌木丛后面,早已看见他了。胡必成回到破旧的栖身之处,刚一开门,林胖子在后面拍拍他的肩膀,胡必成吓了一跳,整个人僵住了,不敢回头,声音颤抖,问:“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林胖子笑了:“真他妈的胆小如鼠!”
胡必成回过头来,起脚要踢林胖子的裆。林胖子急忙躲闪。胡必成:“老子以为是高个子马威呢。”
林胖子急忙问:“他还在北京?你碰到他了?”
胡必成开门进屋:“没有。”
“要是给他碰到了,我们整个计划就泡汤了。”
林胖子把行李扔到一边,一屁股坐下。胡必成:“证据拿到了?”
林胖子不声不响地拿出一个超市塑料袋,取出几张纸:“这是刀口带毒的化验单,这是医院诊断书,这是死亡证明,这是火化协议副本……”
“行了行了!”
林胖子愤恨道:“这事有天理吗?”
胡必成转身收拾行李,拉开旅行包的拉链,往里扔衣服,一边漫然说道:“思芮要跟我们一起去。”
“她也去?”
“她的路费不用你出。”胡必成掏出车票亮了亮,“票都买了,同一趟车,卧铺。”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