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光秃秃的红枫阁周围,此时此刻竟然种满了桃花树。
恰是阳春时候,满树绯红。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是个爱浪漫的娘们,但这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看到这样的生辰礼不心动?
尤其是你的心上人还会走上前来,拉着你的手,跟你说:“阿山,朕记得你说过的话,你往后出了宫也要记得,世间有个地方仅属你一人,永远别怕没有落脚栖息的地方。”
我该说什么好?
我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要颤抖。
众人迎上前来说着羡慕的话,就连大大咧咧的艳婕妤神情都有些奇怪。我抬起手擦了擦眼泪,低声问梁越:“干嘛搞这么大排场……这些桃花你种了多久?”
“三个多来月,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梁越拉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看着灼灼桃花,又说,“朕听说你的爹娘初遇就是在一颗桃花树下,人面桃花相映红,对你而言应该有很特别的寓意,所以才送你这个。”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哪怕他送我梨花菊花食人花我都会喜欢啊。我很容易满足,体会到旁人的丁点儿心意,就能感激不尽。
不过说起阿爹——
我本能转头看过去,只见他颇为动容,看着面前的场景怔怔发呆。
宴会开始后,没几个人想看歌舞了,都在桃林当中晃悠。我也没多介意,正好乐得自在。
艳婕妤难得没去凑热闹,因为她觉得桃花小气不够明艳,就陪着我划拳喝酒推杯换盏。只不过我太菜,酒过三巡就有些上头。
正巧我的衣裳也不小心沾上了不少酒渍,便想起身去换,有宫女要陪我一同去,可我太烦他们在我身边看着我了。
于是我一个人跌跌撞撞到了西偏阁,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边好像有人在讲话。
此时此刻众人都在前头赏花,后院无人。我趴在门口,恍惚听着里边的声音,有点儿像阿爹跟太后。
太后先开口,喊道:“敬哥哥……”
我心里想,敬哥哥是谁?阿爹就应下了这一声。
“身份有别,休提往事,太后还是唤卑职何敬云吧。”
房中有一会儿没声音,我脑袋昏昏沉沉,就要站不住脚。正想进去找阿爹跟太后的时候,忽然又听见他们交谈了起来。
“敬……何将军是在怨当初我不顾约定,进宫为妃,又设计陷害让先帝疑心于你,叫你去边关吃苦么?”
“卑职不敢,也的确没有。”阿爹回答得很客气,停顿片刻过后,又讲,“年轻时候总是有些糊涂,说出来的约定也少能作数,太后就不要再耿耿于怀。如今我们各自成家,又有了儿孙,就好好过当下的日子吧。”
“可是我真的不太甘心,如果那一日我不去御花园,未曾经过紫观湖,是不是你早就带我走了?我此刻是不是同你在一起享天伦之乐,看牡丹花一日又一日的开。”
“千言万语,晚了就是晚了。”
“是,可我心里始终有你,始终意难平。”
太后好像哭了,声音颤抖着。
“我记得你说喜欢牡丹花,我就在宫里种满了牡丹,每日悉心照料。你送我的鹦鹉,我也仔细养着,偶尔会教两句话。你从前念诗念不好,念什么……努力爱小仪,莫忘欢乐时。我还笑你,我说是爱春华,你不听,说爱小仪就是爱小仪……敬哥哥,我只是晚了一日,你再叫我一声小仪吧。”
“卑职不能,也都忘了。后来遇见舒桑,她敬我爱我,待我很好。我也爱她,她才是我的妻。”
房中真的没有声音了,我有些恍惚,掉了东西也没察觉,只转身回了席间。
原来那只鹦鹉,没有念错诗啊。
我好像懂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太后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当初阿爹袖里的牡丹刺绣,案桌上许多许多封只写了“小仪”二字,未能寄出的信。
可皇帝看中纳为妃嫔的女人,哪里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我心里很乱,艳婕妤再上来勾肩搭背我也没再理会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梁越。
其实我刚进宫的时候,太后曾跟我说过。
她说她这一生没能得偿所爱,但能看出我自小喜欢梁越,所以才将我接进宫中封为贵妃。她说那样的遗憾,不想我有。
但我还是有,我们都逃不过。
落日时分,宴席才散去,众人各自登上马车回家,阿爹也出了城门,我没去送。我晓得太后一定会去,他们见一面少一面,我愿意给他们些说悄悄话的时候。
我待在桃花林里,热闹过后只剩落寞,余晖分外好看。我跟梁越的影子悄悄融在了一起,好像我正靠在他的肩头。
梁越脸上的笑意还没下去,看着我凝重的脸,问:“阿山,你是玩累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着?”
我摇了摇头,问了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
“梁越,你说为什么有那么多相爱的人走不到最后。”
“这种没有定数的事儿,朕没办法回答你,你怎么忽然这样问?”
“没……我只是在想,这个世间会不会有人爱我,我往后,还能找到情投意合之人,白头偕老吗?”
“怎么会没有。”梁越急急否定,因朋友义气,努力安慰着我,“阿山你长得漂亮家室又好,还善解人意,哪个男人娶了你,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我被梁越逗笑了,但心里还是难过得厉害。
他站在我身边,手脚并用的夸赞我,逗我高兴。少年才有一点儿长成的模样,风华正茂的时候,满林桃花遇见他眉眼都逊色。
我看着他周身拢着暖黄的光,好像从前许多次书堂下学,傍晚时分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慢慢消失在长街的黄昏中。
“梁越。”
我唤了他一声,他答应着,我听我自己的声音都有些缥缈,但我还是说出去了。
我说:“我不是怕没人爱我,而是那个爱我的人不是你,就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