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了一大跳,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连连摆手拒绝道:“儿臣真没什么地方不舒服,实在要把脉的话就还是请张太医来吧,儿臣的胎像一直是他照看着……”
“张太医今日出宫问诊去了,等不及他,王太医是哀家身边的人,就叫他看了吧。”
我张了张嘴,实在不晓得应当说什么好,只能小心转过头去看梁越。
梁越也没想到这一出,他暂且做不到在太后眼皮子地下将整个太医院都收买的本事。只能生硬的问了一句:“母后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太后望了梁越一眼,略有责备,随后从身后拿出一把扇子,丢在了小桌上。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问:“阿山,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我抬头,老实回答:“是……这是儿臣生辰时候,唐美人送儿臣的生辰礼,儿臣觉得好看就一直带在身上。”
“你将这样的物件带在身上,你可知这扇柄是用红麝制成!”太后忽然激动了起来,骂道,“你没心眼,哀家知道,可这偌大的后宫,这皇上竟然都没有察觉有人要残害天家血脉吗!”
我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平时舌灿莲花的梁越,此刻也无从反驳。
我们谁都没有料到这一出,不过我的震惊,要比梁越多得多。
在此之前,我都以为唐美人跟艳婕妤一样,都是同我真心交好的。她看上去那么胆小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眼下也容不得我多想,王太医走上来想给我请脉。我膝盖一软干脆跪下了,怏怏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继续瞒下去的必要了,太后不必诊脉,儿臣……根本就没有身孕。”
“啪!”
太后刚端起的茶杯,就这样摔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你说什么?”
我咬咬牙,把心一横:“儿臣说,儿臣并没有身孕,从始至终都是骗太后的。皇上也不晓得这件事,是我太贪心,想要皇上再多在意我一些。”
“你说皇上不知道?”太后忽的笑了,“哀家还没有老糊涂,你说你假孕是想要皇上多在意你一些,可至今你只提了一个请求,那就是放江荷进宫。”
“若我能在江荷进宫之前真有身孕,她进不进宫,为不为后,都比不了我。只要有孩子在,皇上始终会爱她,多过爱我。”
“阿山,你知道你最大的愚蠢是什么吗?”
太后这样问我,我没有回答。
根本就不用她说,在众人眼里,我的一意孤行就是最大的愚蠢。
太后站起身来,她烫金红底的裙摆拖在波斯地毯上,旋开一朵又一朵艳丽的花。
她弯下腰,在我的耳边,轻轻说:“你以为你万事万物以皇上为先,他就会感动会善待你。但你要清楚,身在帝王家,真情真心真意根本就是一场笑话。他根本不会顾念你,犹你当初替他出宫一事扛罪,他眼睁睁看着你挨了十大板,都没有站出来认罚。”
“他没有在旁看着,他走上前来护着我了,只是来得些些迟。”
太后听我这样讲,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来,告诉我说:“可这件事情,你说是皇上指使你做的,他顶多被大臣编排几句;你要是将罪名全部揽下,数罪并罚下来,你可曾想过你远在安野的阿爹!”
“我想过。”我抬起了头,看着太后那双及好看的丹凤眼,问,“太后是在什么地方,捡到这把扇子的?”
我没有筹码了,我在豪赌。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把扇子应当是生辰那日我去偏阁换衣裳,不小心遗落在门口的。这也是在无声的告诉太后,她那日跟我阿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果不其然,太后的动作僵了一下。
我同她有时候是一样的人,被所爱之人挟持着,被迫顾及天家颜面。
太后又坐回了椅子上,她撑着额头,好像很疲惫。凤仪宫里安静了片刻,她才抬起手来,朝着我挥了挥,说:“既然你说这是你一人之错,哀家自然不会再责罚旁人,收拾些东西,去冷宫罢。”
我磕头谢恩。
宫女搀扶着我起身,经过梁越身边的时候,我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眼神。
他有担忧,也有害怕。颤抖着向我伸出手,我悄悄闪身避开了。
我进宫一年半,做了五百二十七天的贵妃。也算是位万人之上,享过比天福份,我已然很知足。
所以去冷宫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带,连青梅都送回了太后身边。
从前我并没吃过苦,旁人也不敢太得罪我,待我很好。可直到今日我才晓得,最后肯送一送我的人,只有艳婕妤。
我们站在巷子口,再往里走,城墙斑驳,荒草丛生。我将假孕的初衷,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艳婕妤皱着眉头看着我,声音轻颤,问我:“所以你从来都不想来宫中,也不喜欢皇上,那你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我不喜欢他……”我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个笑来,自嘲道,“我从小都护着他,可能是成了习惯,再者他是真心喜欢江荷,我又乐于成人之美。不说这些了,以后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出来,你记得替我好好养着阿爹送来的小羊羔,照顾好自己。”
“皇上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你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他不来救我才最好,免得那些大臣又念他。或许你们觉得被说两句没什么,可他是皇帝,他错太多会失去臣子的忠心与信任。我也不想再见到他睡觉都皱着眉头。就这样挺好的,那些大臣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我进了冷宫他们估计要赞叹他是明君。”
艳婕妤听着听着就哭了:“你能做到这份上,让我怎么信你一点都不喜欢他。”
这都不重要了。
我在心里回答了她一句,转过身看着破败的长街跟冷宫,跨过门槛的时候,身后宫门随之合上。
最后,我只听见了落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