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阿蔓恭敬地一礼,下了车架时还细心关好了车帘。
只是她步履匆匆,双肩微耸,怎么瞧都像极了似在强忍着笑意。
“……”
裴无衣端坐的身子陡然垮了下去。她慵懒地倚靠在软塌上,用柔软的布帛覆在了面上。
半晌,却又倏地扯下。
她素来平静清冷的眉目罕然染上了几分羞恼。
“定是年纪越小,受之影响,越活越回去了。”
裴无衣小声咕哝道。
自打她重生以来,平素总是冷静淡漠,从容不迫的。今日之事,兴许是受了年纪的影响罢,空腹果然的小事竟也令她窘迫起来了。
她越想越心躁得很,索性往后一仰,直接躺在了塌上。然后用锦衾盖住了脸庞,阖然睡去。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阿萝在车外唤道:“女郎?女郎可是睡着了?”
少女清脆甜美的声音传入裴无衣的耳畔。她掀开锦衾,用铜镜搭理了一下妆发,衣襟,道:
“醒了,你进来罢。”
阿萝圆圆的脸庞探了进来。她穿着杏色鹊纹对襟衣,同色皎纱长裙,梳着环髻,衬得她愈发地伶俐活泼了。
此刻,她笑着,“女郎,这是炙好的兔肉,您尝尝。”
银底藤蔓缠枝的托盘上盖着丝绢,还未掀开便已香气盈室了。
裴无衣示意她掀开瞧瞧。
闻之,阿萝动作轻柔地将丝绢掀开,只见已经被切成一片一片的兔肉整齐陈列其上。
肉色金黄泛着光泽,炙得过于熟了的部分则变成了蜜色的焦黄。
只一眼,便看得人食指大动。
“何人炙肉也?”
裴无衣用玉箸夹起一片尝了一口。外酥里嫩,丹桂皮的清香和着兔肉的膻味,互相交融渗透,令她眸光一亮。
“女郎所食为陈统领亲手炙也。”阿萝笑着说:“大家方才都说,陈统领祖上曾是魏帝御用的膳厨呢,故而有此精湛手艺。”
裴无衣颔首,表示她已知晓。
前世和今生的她有所不同。前世此时她太渴慕回长安见到父亲母亲了,于是一路上都催着陈云赶路。皆是匆匆歇息后便又启程,因此没有了陈云此次的猎禽炙肉。
僮仆和武士们是换岗制。前半夜是一拨人守着车架,后半夜便是另一拨人守着车架。
翌日拂晓,裴无衣很早就醒了。她披着斗篷,下了车架,确实向前走去。
“女郎可是昨夜睡得不安稳?”
不远处的火堆旁守着几人,其中便有陈云。他见裴无衣下了车架,便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还未透晓,早晨的光朦朦胧胧的,月亮的余影还隐在了云间,逐渐消失虚幻。
裴无衣瞧着,怔怔然出了神。耳畔青年低沉的嗓音倒是教她吓了一跳。
“谁?!原来是陈统领呐,你跟着我作甚么,倒是骇我一跳。”
她侧身,陈云便站在她身旁。绛色衫筒袖铠,似是与天色融为一体。
“属下见女郎出了车架,只身往林中而去,忧心女郎的安危,便擅自跟了上来,未曾想倒是吓到女郎了,深表歉意。”
青年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直到此时,裴无衣才有机会细细打量着他。
青年眉眼坚毅冷静,身量挺拔,举止间为人端方有礼,不同于有些名士们的放浪形骸,这人看起来格外地正直,如同山岗上的仞仞青松。
裴无衣陡然记起,前世的陈云随她父亲南下渡江时,为了躲避匈奴人的围追截堵,他领着兵马,同王家三郎一道引开追兵,后一同丧命于江州。
此人武艺非凡,又智勇双全,若不是有内奸告密,他活着,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无碍。昨夜陈统领所炙之肉,味美矣。此等手艺,不知陈统领可是出身于御厨世家呐?”
裴无衣收回思绪,拢了拢斗篷,问。
因着天色未明,拂晓的晨风气息微凉,悄悄溜进人的衣襟里,倒有些冷了。
“非也。”陈云一愣,旋即答道:“那些都是众人的暗自揣测,我并非什么御厨世家出身,也不是什么簪缨世家子弟,只是一寻常百姓耳。”
青年的嗓音过于认真平静。若不是裴无衣有前世经历,倒是会被他这幅诚恳的模样蒙骗了去。
这陈云,如他自己所言,虽不是出身御厨世家,可他倒真是出身于饱腹经书的簪缨世家。
他如今虽只是一士族文官的统领,可骨子里出身士族的清贵是掩饰不住的。若真是寻常百姓家,又如何养得出如此仪态风度?
不过对方不说,裴无衣也没兴趣窥探他人隐私。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哦?是么?”
这一句话可谓是意味深长。青年挺直的脊背一僵,觉得眼前的女郎好似已经知晓了什么,只是并没有说破。
但他隐瞒出身也确实是有难言之隐,要知道,他来到裴三公身边当差作职也并无二心。
思及,他抿了抿唇,声音朗朗,“属下所言确实非虚,望女郎莫要多想。”
这是在说她胡乱揣测了?裴无衣眉目一片平静,倒也不恼,只说:“陈统领日后记着自己说过的话便好。”
陈云也察觉自己最后一句话有些不妥,对女郎有些不敬了。
他的眉眼微凝,解释道,“属下的意思是,天色尚早,冷风犹寒,女郎不如移步车架,歇息得好。”
正说着,一道金光陡然刺过来,刺得她双眼发涩。裴无衣伸手去挡,陈云则快一步挡在她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须臾,眼中酸涩渐渐散去,裴无衣放下双手,只听他道:“日出了。”
从林中看日出也别有一番韵味。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刹那间金光大作。它慢慢地淌过半空,淌过云层,日光将天空染得橘红。
与此同时,那弯还残留着余影的月也逐渐散去了,天地同为一色,朝霞衬得树林也绮丽起来了,树梢间跳跃浮动着金色的波光,煞是好看。
阿萝清脆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女郎?女郎?你在何处?”
“这里!”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裴无衣转身,只见阿萝欢喜地向她奔来。
“怎的如此莽撞?”
裴无衣道。她的眉眼虽是冷淡的,动作却是极为温柔的拭去阿萝鬓发间的一片树叶。
“我就在此地,又不会弃你们而去。那么着急作甚?倘若因此摔了一跤就不好了。你看你,树叶落在发梢都不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