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顾奶奶在一旁劝解：“好了，多大的事，不愿去就不去，一大把年纪，还和孩子们摆脸色，不嫌丢人啊？”

现在，那个会在一旁温声细语假意埋怨的人不在了，顾爷爷连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可能是想到去世的奶奶，可能是因为爷爷现在的状态，顾墨城感觉到了悲伤。

对他们来说，顾爷爷一直就是顾家的一片天，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那天就塌了。

在顾墨城的记忆中，爷爷永远是那么的威严，院子里年纪的小的孩子，每回看见爷爷都会吓哭，不是因为他长得有多可怕，而是那一身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杀伐果断和军人独有的肃穆，这个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招小孩子喜欢的。

顾墨城小时候也很怕爷爷，一看见爷爷一双眼有瞪起的迹象，他就会下意识在周围找奶奶的身影。

爷爷一直嫌弃小时候的他没有男子汉气概，顾墨城本身长得就好，小时候看上去比更是比女孩子还秀气，还总爱捧着书看，这让爷爷很是恨铁不成钢，时不时把他拉到外面跑，让他跑几圈再回来。

所以比起总是会“体罚”的爷爷，顾墨城更喜欢总是温温和和，还经常能端出精致糕点的奶奶。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奶奶可以治住爷爷，在他当时的思维里，奶奶就是全家最厉害的人，爷爷也需要听奶奶的话，

小孩子有时候和小动物有点像，连当时家里养的小狼狗都知道没事要多冲顾奶奶摇尾巴，至于顾爷爷那就算了吧，没上来踹几脚已经算是心情好的了。

等顾墨城长大后，才明白顾爷爷给顾家带来的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有他在，不会有人敢对顾家轻举妄动，所以爷爷和奶奶当中，如果有一个人要先走，顾墨城不希望是爷爷。

可现在，顾墨城发现自己错了。

记忆中那个一直如山，如天的男人不在了。

对他们来说，顾家不能失去顾爷爷。

失去奶奶，对爷爷来说才是最大的残忍。

顾墨城终于意识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自私，可是他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了，不仅是他，谁也没有这个能力。

顾爷爷不喜欢花花草草，但是在顾奶奶离开后，他也开始有事没事在花园里，院子里四处转转看看。

平时顾爷爷不喜欢让人推着他走，即便是坐轮椅，他也得自食其力，今天孙子来了，他也没那么多讲究，就任由顾墨城推着他在花园里转。

顾墨城一边推着顾爷爷散步，一边向他汇报公司里的事务，等着听顾爷爷的意见。

“以后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别来烦我。”顾爷爷说：“生意上的事，我本来就不拿手，都是你奶奶给逼出来的，你比我有天赋，能做得比我更好。”

“这么点小事还要来烦我，你这个继承人不要也罢。等我一死，家财直接捐给国家，还能捞个好名声。”

“要不是被这些琐事绊着，我早该下去享清福了。”

顾墨城沉默，有些事他已经在做准备，可是在顾爷爷面前，他不愿意提。

他担心哪天顾爷爷突然发现，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牵挂的事了，半夜直接抛了顾奶奶的墓，自己就躺进去了。

顾墨城作为亲人，还是希望顾爷爷不要那么快离开他们。

“你自己上点心，”顾爷爷面容严肃：“顾家需要转型，现在不少人都盼着我这个老不死的早点去见阎王呢，你还在这里优哉游哉，是想等什么呢？”

“爷爷，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顾墨城也知道，顾爷爷一走，顾家必将要经历一场浩劫，顾墨城作为顾家的继承人，这是他躲不过去，必将经历的一场阵痛。

“我现在能多活一天，多拖一天，算一天。”顾爷爷说：“阎王几时要收我，这个谁都说不准，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顾墨城低头：“爷爷，对不起。”

还是他能力不够，否则爷爷也不必再为了他这样。

望着轮椅里行将就木的老人，顾墨城握着轮椅的手，指节用力过猛开始发白。

顾爷爷摆摆手：“这关你什么事，要怪就怪你老子，没给你多生个兄弟姐妹。”

“人这一辈子，说穿了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不断的往上爬，想站的更高，可真到了这个高度，你再看看脚下，发现，就这么回事。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听到这种话只觉得别人在放屁，没个奔头，人这一辈子还活个什么？”

“现在想想，可能换个活法也不会太差。”顾爷爷说着扯出一个笑：“可惜，太晚了。”

顾墨城脑子里把该说的，能说的话都过滤一遍，却发现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你说人有没有下辈子？”顾爷爷突然问。

顾墨城是不相信“前世今生”这种伪科学的东西。人一死，什么也没了。下辈子投胎只是人们为了给自己，或是身边亲人的一个安慰。

顾墨城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把自己的真是想法说出来：“应该是有的。”

“我孙子为了安慰我，都学会说违心话了，真不容易。”顾爷爷说。

这个傻问题，顾爷爷心里早有自己的答案：“就算真有下辈子，再重来一回，我的选择还是一样的。我了解自己，年轻时候的我，怎么会甘愿平庸？这就是命，有的时候不信不行。”

树藤上一篇落叶被风挂落，打着旋儿，落在了顾爷爷膝盖上。

如果是顾奶奶，一定会把这片叶子拿到手里，细细把玩一番。

顾爷爷却看也没看，直接抬手扫下去：“所以，我也没什么后悔的。你挣点气，别让我在这活受罪。”

“好，”顾墨城开口：“我答应您的，一定会做到。”

顾爷爷没再多说，抬抬手示意顾墨城推他回房间。

“你那个老婆”顾爷爷顿了顿，把原本要说的话扯开：“我要是也看不到孩子，你别忘了到时候把照片给我们烧一份。我是看不看都无所谓，就是你奶奶，总惦记。”

顾墨城先去前面开门，才回来接顾爷爷，听到这话他笑了笑，回道：“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