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王琼此前的提议被工部和户部的人翻来覆去的吵,闹得脑袋都疼了。
“若是咱们这孩子一生出来就会打算盘我都不奇怪,成天听着他们噼里啪啦算着账,我都快被那声音弄崩溃了。”谢梓材抱怨。
柳微之剥了个果子递给她,朝堂上的许多事情都只能谢梓材独自去面对,他整日窝在东宫也难免觉得憋闷。
好在这几日他这双腿算是有了些知觉,叫他还存有几分希冀。
“薛玳郎君那边送了信来,他从前游学时的旧友最近被提拔回了京城,想来陛下也器重那人,做了大理寺少卿。薛玳说他与那人说了,现下便在那处做僚属。”
“官阶这样低,他倒是不在乎。”谢梓材笑道。
“臣头一回见他便觉得,郎君眉眼间有正气却不鲁莽,少年人里也是少有。殿下也不必思虑过多,这事情想来他自己也是有打算的。”
谢梓材自然也这样觉得,便也没再干涉。
纵然国境之内战火已起,边境上也时有不好的风声,可乱世里的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
京城中的酒肆仍旧人声鼎沸,薛玳才送走李群,此番回京在他手底下做僚属,也算解了他此时的困境。
他此时已有些醺醉,正准备提剑离席的时候听到一阵女声呵斥,他揉了揉眼睛回望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不远处的人身影熟悉。
他上前去看,拨开人群,隐约发现,似乎是有醉酒的男子拦住了这两个女子的去处。他见那男子正欲动手便也上前。
也许是自己也醉酒多了的缘故,他也是怒从心起便直接拔出了剑。
“谁给你的胆子在此处放肆?”他怒道。
那醉酒的人本还狂妄,但同行的人见了都慌忙不已赶紧拉着他离开。
薛玳此时才回过神,转身正准备说句告辞的时候才发现那两个女子有几分熟悉。
“薛公子,”魏舒盈低着头眼神也锁在地上,轻柔道了一句,“又相见了。”
他一时迷蒙,只是那声音如春日桃花,让人闻之欲醉,他反应过来女子身份的时候,正准备开口却突然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他醒来的时候见到眼前陌生景象,才醒转就不顾头疼立刻坐了起来,好在佩剑还在身旁。
他步伐迟缓出了房门,本来小心翼翼,只是突然意识到这庭院有些熟悉,正在回想的时候身后就有声音响起。
“公子醒了。”
是魏舒盈身旁的侍女,薛玳见了才将昨夜的事情回忆个大半,赶忙说了声抱歉。
侍女领着他去见魏舒盈的时候,恰巧她坐在亭中用膳。
春日胜景,这庭院中本就是花红柳绿一片恣意,她一身绿衫,举止轻缓,眉目含情温柔,确是让人动容。
“姑娘,薛公子醒了。”
魏舒盈闻声想要站起来,却不想才将碗筷放下却搁错了位置要将东西掀翻摔下去。
“小心。”薛玳抢先一步上前将她拉到了身后,避免被那碎瓷片伤了。
“这回又要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了。”魏舒盈笑道。
“不必多谢,只是我昨日醉酒丑态,倒是让你们见笑了。”他有些难堪地笑了笑,他自己喝醉是什么样子,自己也还是有些数的。
魏舒盈想起昨晚絮叨个不休,说着些不甚要紧的事情的薛玳,一时嘴角也起浮现出笑意,用袖子遮了遮。
二人后头又去看了看那小女孩,她起先哭闹了两日,但在府中衣食不愁,这几日也算消停一些。
薛玳逗弄那孩子玩了一阵,魏舒盈给她取了名字,叫令玉。
“以玉石珍视,姑娘有心了。”薛玳笑道。
令玉上前拉着魏舒盈的裙摆道:“姑娘,刚刚大哥哥说,要带我去放风筝呢。”
魏舒盈还未说什么,薛玳开口道:“后日我倒是无事,若是姑娘不弃咱们就一块带她出城郊游吧。”
她听了笑了笑便应下。
李群在官府里已坐了一阵才看到薛玳走来,倒也没有误了时辰。
“你昨晚是喝糊涂了吧?”他知道薛玳一向早起,来的这样晚应当是有缘故的。
“碰上个……奇怪的人。”他坐下拿起卷宗道。
“何处奇怪?”
“孤女一人,家中应当不缺钱财,也不知为何来京,却次次恰好与我相遇……”他越想越觉得不安。
李群看他沉思模样,本是替他担忧,突然皱眉一问:“容貌举止如何?”
“堪称群芳典范。”
他这话说得十分认真,没有半分调笑的意思,只是客观公允评价罢了。
谁料李群听完他这话便突然放下了但偶笑道:“那倒是好解释了,说不定人家是瞧上你了。”说完还不忘揶揄了两句。
“她看不见东西。”薛玳皱眉。
“你这可算是夸耀自己了?人家连你相貌也不必见就倾心,还真要跟我显摆显摆你的风度了?”李群仍旧调笑。
见跟他理不清楚,薛玳捡起一支笔扔向他算是出了气。
“手头是什么案子?”他没好气问道。
李群扔给他卷宗:“这是你的,是贡品被劫的事。”
柳微之最近听秋吟的回报,知道不少道士都有意接近东宫。
“不论是想接近元家的还是从别的与您交好的大臣处,都有不少道士来投奔。那些人也不知道太女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要如何处置那些人。”
“神鬼之说易害人,若说因为我闹得全国上下都开始迷信丹药起来,我倒不如就地埋了。”她摇了摇头。
却见柳微之神色微顿,缓缓道:“不如同他们说,若是有什么有用的丹药也可进奉一些来,”
“你要做什么?”谢梓材问。
“如今陛下笃信佛道,但我最近听宫人们聊起,似乎从太女一事后,陛下对丹丸一类也曾提起过。这些年寺庙坐大,囤积财宝无数,若是能趁机打压一番也好。”
谢梓材大抵领会他的意思,便也吩咐秋吟照办。
“上回惹出来的事情,总归让你不好出去,现下高放安也没空盯着你了,若是无事也就别老在东宫待着了。”她突然跟柳微之说。
他这些时日不过是担心着谢梓材的身体才不敢多走动,听她这样说也握住她的手应下。
不过他虽然不出东宫也没有闲着,王琼还在外头待着,许多事情他也有放心不下的。
这段日子总是见不到奉壹,他有一回在房里喊了几回也没见到这个人。
半个时辰后他才姗姗来迟,吞吞吐吐说不清自己去哪儿了。
今儿个谢梓材推着他到庭院中坐坐,突然见到角落里他跟在一个小姑娘的身后,二人走走停停倒像是在斗嘴。
“那姑娘是……”柳微之恍然大悟,“是上回回报河宜之事的那女子啊。”
谢梓材瞧见了也是笑:“没想到他年纪小,倒比你开窍。”
只见柳微之顿了顿,拉了人的手腕微微回拽,她还不解其意,看他眼神才抿着唇坐到了他腿上。
她靠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腰间的配饰,她九年前强塞给他的玉珏,终究还是这样堂而皇之挂在他身上,一辈子都摘不下来了。
“当年我也觉得,我那行径是低劣了一些,还将你一个无辜的人给扯下水了。”她把玩着那玉珏嘟囔道。
“臣现下想来倒觉得,还好太女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他也笑了笑。
若不是当初那样一番闹事,他这辈子只会视其为储君,若是他被魏桓生说动,或许也有一日要刀剑相向。
她轻叹一声,靠在他胸膛声音闷闷:“若是没有这一遭,或许你会过得更好。”
以柳家权势,她的父亲也不生取他性命之意,四十以前,他或许也就能登上宰相之位,就算是现下的年龄,过不了几年也该是紫衣玉冠,清贵权臣。
而不是做一个在史书上或许再没有声名的东宫驸马。
“命里如此,我都不去惦念这些,殿下何必再纠缠于此。”他握起女子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不是纠缠,我只是想告诉你,”她勾住他的脖子,看着他清明目光与如玉面容,“我会对你很好,让你不要再去遗憾那些事情。”
他的心在那一刻泛出了太多苦涩,他抚了抚她的面容,看她眼角眉梢的欢喜颜色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说,人生初见最好,那他与谢梓材的初见与再见都可谓是磨难一般。
反倒是都落魄过了,才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掀了起来。
只可惜,她能坦诚掀起,他却为着心里的丑恶,不敢真正面对了。
“琳琅,”喾寅站在楼上看着门前站着的那人对着房间里喊道,“柳将军又来了。”
坐在房里簪花的人手微停,低着头闭上眼了一阵才寒着脸起身。
喾寅也是奇怪,他倒真的曾怀疑琳琅和那位东宫驸马曾经有过什么往事,没成想真正能让一向世故圆滑的人失了分寸的人,是柳行之。
只是这位柳将军也确实是块木头,这些日子来了,也什么都不多做,遇上相熟的贵人还相互讶异寒暄几句,其余的时候便坐在一边看着琳琅在这浮游居里忙碌。
琳琅那么精明的人,就是再喜欢动手动脚的客人也能被她轻易化解,偏偏眼前的木头她就是没有半分办法,赶也赶不走,只能让他坐在那处,却也不理他。
不过好在柳行之在这儿,那些个来闹事的官兵倒是少了许多。
“哗啦。”喾寅看着面前的贵女摔了酒坛子,喝醉了酒从地上捡起了一片碎瓷便要冲向那正在弹奏乐曲的乐人。
“你们……给我站住!”
乐人们自然是四散而逃,琳琅脸色不好看向他,喾寅摇了摇头,他可不知道这回又是为着什么事情发的疯。
在这浮游居里发疯的人可太多了,有的时候是两个女子争抢起一人,有时候则是爱而不得,给人割了脸也是平常。
倒不知今天这位是怎么回事,追着人跑,却也没有只追着一个人。
琳琅见状只得上前,叫上了几个身强力壮点的男子便要上前制住她。
谁料她笑脸相迎,那女子听到她的声音后反倒调转了方向,迷醉着眼就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差点摔了个跟头,那碎瓷片从手中飞了出去,差点要划过琳琅脸上,她回身要躲的时候就被人拉了过去。
两男子趁机上前才将已经失控的人给控制住。
琳琅落入温暖的怀抱没多久便黑着脸挣扎着要起身,柳行之没有阻拦,低着头坐回了原处。
直到要宵禁的时候,喾寅如往常一般跟柳行之提醒了一句,他道了声谢才离开。
“我说,也不必如此狠心吧。”喾寅走到琳琅身边,看她站在窗口便迎了上去,果不其然透过那窗口便能见到离去的柳行之的身影。
“你倒也能有资格说起我的狠心了。”琳琅收回目光关上窗子。
“我对人狠心,是因为我对她们无情,可你明明有情,又是为何呢?”喾寅无奈道。
“你明明也有情,为何也从来不与乔家姑娘说呢?”她嘲道,挑眉,“咱们本就是一样的人,你又何必撺掇着我,给你自己心里头那点儿不甘找出处呢。”
明知道是配不上的人,有什么可说的。
被琳琅说中了心思,他也不着急气恼,反倒是笑得更深沉了。
柳行之回到府中的时候,母亲并未归来,说是又宿在军营中了,他正准备进屋却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坐着的身影。
“驸马来了怎么也不通报。”柳行之皱眉。
“你才回来而已,他们还没机会开口。”柳微之从暗处出来。
他看着柳行之一脸肃穆,叹了口气:“进去说吧。”
本来柳微之只是想托琳琅看着点儿京中的情势,尤其是运河和镇压叛乱的事,结果琳琅却给柳微之递了消息,他才知道柳行之已经找到了她。
这几日柳行之只要不在军中便会去浮游居,闹得许多人都发现了异常,毕竟名义上柳行之现在是在与昭南王府议亲的。
这样一来不免就有人怀疑这桩婚事恐怕要作罢。
虽然柳休是交代过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桩婚事成,但若是此时闹出动静惹出的风声和猜测就太多,对柳家和昭南王府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你将她带来京城的。”柳行之笃定,思来想去,当年在北地一别,柳微之去珉州任职走后,琳琅也就消失了。
“是,但也不是我强绑了人来的,你心里清楚,她心里头怎么想。”
“可是你也清楚,我喜欢她。”柳行之不由得声量提高了。
江行孤舟君为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