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父今日已经到江南了,我想前线还差一个统率……”杨祁见她从前线归来便上前说。
“岳父到了,我是知道的,今早已经下了旨意了,派他去驻守西边的关隘,加尚书令衔。”谢梓材打断了杨祁的话。
他的神色骤变。如今面对魏桓生,主战都在偏北和昭南一带,西边根本就不要紧,加衔也不过是明升暗贬。
“可江南朝中,似乎没有能够有此威望坐镇前线之人。”杨祁微眯着眼说。
谢梓材抬首淡笑:“朕亲自去。另,朕将王琼、沈全都调回了珉州,让他们帮着宁缭主持珉州事务。”
王琼和沈全这两年在江南也算积攒了不少声名,王琼治水之功,使得一些地方上的百姓都为他立了生祠,名望颇高。沈全自出京后本就是在江南一隅做父母官,官声颇好,也就勉强能与世家之力相抗。
本来安抚了军心之后她就该回到珉州,说出这话杨祁只觉得眉心直跳。
“呈上来的作战部署我也看了,江南士兵善水战,但我看你举荐的那些人里大多从前没有什么作战经验,朕放心不下,给他们提拔了几个副将,都是行伍出身,应当会如虎添翼。”她接着笑道。
前些日子杨祁和朝中江南世家举荐上来的人里多半是本家还未崭露头角的子弟,有的见过,还算堪用,有的却实在废物。只是当初他们举荐的时候,她必须要借着这些世家的力聚集兵众,只能答应,如今一触即发的时候,就将从前寻找过的可堪重用的人调了上来。
“诏命已经发到军中,开战在即,若是再有变更,恐怕于战事不利,到时候谁也没有好结果的。”谢梓材看杨祁还想开口便直接堵了他的嘴,她忍到这时候也是足够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后退出去,看着这明艳的天色,叹了一声。
他父亲出发去西边之前,跟杨祁交代了一些事,其中一样就是让他收敛一些。杨家习武掌兵,多年能在朝中有此威望又不被皇帝敌视,便是懂进退,如今杨祁所作所为让他颇有些不满了。
“不急。”这是杨祁的答复。
在看到谢梓材将珉州事务交给宁缭的时候,杨祁看了看萧如意的脸色,缓缓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萧姨母看着这么一个出身贫贱的寒族掌控珉州,难道心中就没有不甘?”
萧如意微皱着眉:“你父亲走时交代你的事情,就这样忘得一干二净?”
“自然记得,但是纵然萧姨母想要委曲求全,可曾想过,将来萧家和江南要如何在朝中立足?钱粮,人马,哪一样不是我们的,都耗费了个干净,到时候受功的却是这些草莽,江南没落的世家还少吗?姨母总不想看着这一切发生吧。”
纵然萧如意仍旧没有回应他什么,但是看到她微动的眉心,杨祁也就淡笑着离开了。
京城道路两旁的商铺都关了大半,自谢梓材在江南登基为帝后,魏桓生也就不再遮掩,自立为帝,国号为楚。
他行登基礼的那一日,大多文武官员虽然从前就与魏桓生交好过,但如今谢梓材也还在南边称帝,未免还想留几分余地,都不愿前往。但何空游是最清楚这些官员的底细的,很快拿捏住了这些官员的软处,或是父母妻子,或是从前罪状,也安抚了大半。
但是那一日在京郊还是出了事。
魏桓生正往祭台上走,那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都换上了新的朝服,皆垂首流汗,没有一个敢真抬头的。
他才走到祭台前突然就听到后头一阵冠冕砸地的声音。
“乱臣贼子,岂敢祭天!”
魏桓生没有转头,只听到身后刀剑出鞘声后,便悄无声息了。
他再转身看向众臣的时候,隐隐只有一滩血迹了。
从前有交情,如今又这样威吓,一应官员也都只能如履薄冰,硬着头皮被重新封了官职。
自江南兵士度过大江袭击了江北城池之后,这仗就开始了。
柳仁进京的时候见到京城街道上比起他几年前离去时的样子,实在是萧条了很多。他回到柳府故居,两年前柳夫人就带着老仆回到适州老家去了,现下除了一些还未逃走的下人,也就不剩什么了。
“世道如此,你们拿着这些钱财,若是得机会便离开吧。”柳仁将身上的钱财散给了下人,唯有一老仆迟迟不走。
“我无儿无女,也没什么牵挂,主家将身上的钱财都散尽了,想来是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了,那我能做的,也就只有最后再照料您一段时日了。”那老仆说完便去烧水做饭去了。
柳仁愣了愣,叹了一声也就不再多劝。
等了这些时日,覃泉柔在东宫中也没有那么焦急了,后来才听说柳仁已经进京。
“柳仁大人很识大体,已经答应帮助劝服江北世家子弟,且说服适州刺史,也就是你的族兄,发兵支援战事了。”何空游代魏桓生将这消息告诉了他。
凭柳家在江北的声望,如此一站队,江北观望者见此必然会蠢蠢欲动,魏桓生所能获的支持,或许就更多了。
“还有什么不如一并说了吧。”柳微之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样在何空游眼里也不过是强撑。
“今日来,是来请柳大人赴宴的。”
“什么宴?”覃泉柔突然心头一紧。
何空游看了她一眼淡淡说:“新帝登基,宴请大臣。”
“乱臣贼子的臭肉烹,也算宴?”柳微之看着这天色,似乎又要下雨了,他被伤了筋骨的手又开始隐隐发疼,脾气也差了几分。
“柳仁大人也在,”何空游走到他身边,“若不是柳仁大人非得见您一面,其实这顿宴您也不必去的。柳大人总不至于让柳仁大人对自己儿子担心得寝食难安吧。”
看着柳微之起身,何空游也算是达到了目的,眼神幽幽从覃泉柔身上扫过,心底有些不安。世子妃将要封后,覃泉柔在这儿对世子妃是个妨碍,而世子妃若不能与魏桓生恩爱如初,以世子妃的家世,昭南恐怕也要生异变。
她微微敛眸。
他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个宴席上,本就是不合适的。柳微之看着四周一些噤若寒蝉的大臣,不过也有不少识时务的,现下也算是得势了。
柳微之往远处看了许久,也没有见到柳仁,就在此时传来内侍的通报,魏桓生来了。
那身龙袍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不恰当,看那做工精细,恐怕为了这一日他也已经筹谋多时了。
柳仁是跟在魏桓生身后进来的遥遥看见柳微之之后就点了点头。
“拜见陛下。”
众人跪下行礼的时候,他就站在原处,没有屈膝行礼的意思。
就为着他不跪,魏桓生迟迟没有叫他们起身,一些大臣便都悄悄侧过脸窥着柳微之的神色,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自己豆大的汗倒是一滴滴向下落着。
“柳大人怎么还不行礼?”何空游适时出声,并不焦急,眼色落在了柳仁身上。
又静谧了许久,魏桓生的目光落在柳微之身上,突然听到身后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臣柳仁,拜见陛下。”
柳仁跪下的一瞬,何空游在柳微之眼里看到了波动,他双手攥拳,风拂过他衣袖,才让他看上去并不是僵在那儿。
辞别官场多年的柳仁,重新入仕,却是领了魏桓生的官职。
“柳仁大人的忠心朕实在是感佩,是以对老大人的请求自然是该应准的,只是若有人不服朕,朕到底该如何对待柳仁大人,还有在外领兵的柳氏子弟呢?”魏桓生莫名其妙一番话,众臣子能听明白的,便是今日柳微之不跪,柳家便有危。
柳微之想着,魏桓生除非是发了疯才会在这种时候对柳仁下手,这样只会惹得人心惶惶,江北世家退缩不前。
但他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柳微之若不跪,他就疑柳家,如今适州已经发兵,别的虽不好说,但杀将夺去适州兵马他却是有这份心力的,那柳家在江北的凭借也就没有了。而就算明面上不动柳仁,也能暗自做手脚……
他看着柳仁伏在地上,虽看不清神情,也能从微弯的脊背看出他的不甘。他这一跪也是在告诉柳微之,当下得收起锋芒。
再抬眼的时候,他突然见到何空游眉毛一挑,而后两个侍卫带着绑着双手、堵住了嘴的覃泉柔站到了身后,她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剑让他眼睛生疼。
魏桓生看他视线移动,便也随之看去,而后面色一变正准备喝止,却见到魏舒盈缓缓从外头走了进来。
“兄长,父亲来了信,这位覃姑娘,就暂时放在我手上了,”她缓缓说,魏桓生冷哼一声正准备唤人拿下,她又继续道,“兄长若是异动,那两个可都是父亲的心腹,狠心下手,也不过一瞬。”
柳微之看魏桓生有气发不出的样子,喉结微动而后闭了眼。
膝盖像是僵硬酸涩了许久,站在这儿都是那么费力气的一件事,微动便听到了骨头移动的声音。
他跪下的时候,众臣都畅快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偶有一些想要逃走的大臣,被发现了之后自然是难有善终,魏桓生从前也显得贤明和顺,这段时日却越发铁腕手段,他们也怕谁又触怒了他,祸端烧起来就会殃及自身。
“拜见,”柳微之喉头紧涩,脑海里浮现出谢梓材的面容,却只得闭上眼,“陛下。”
江行孤舟君为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