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屋外不知为何响起了琵琶声。
起初以为是店内的乐人,或其他住客在弹奏,这里毕竟是花柳巷,本就应该有点动静。
沈秋儿全然不觉得有被打扰到,一边吃着菜,一边品着酒,再听着这珠落玉盘的乐声,说不出的惬意。
但听着听着,感觉好像不大对劲。
乐声里似乎混杂着内力,不是寻常人可以弹奏得出来的。
以前听师父提起过,有人专门修炼这种功夫,将内力注入到乐器之中,用乐声杀人。
功力越深,效力越强,即使相距甚远,也能取人性命。
她又听了一阵,不觉内力受损,便放心大胆地继续欣赏。
这厢她倒是挺享受,那厢弹琵琶之人却像是不大乐意了,只继续弹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乐声戛然而止。
正在兴头上,酒又喝完了,沈秋儿刚好也挺好奇是谁在弹琵琶,索性拎着酒壶起身,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站在三楼俯视底下,只见站在门边的那两个壮汉,不知何时已倒在了地上,双目怒睁,七窍流血。
虽然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而之前招呼她住店的那个女子,和两个打下手的姑娘,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显然魂魄已被阴差勾走。
至于其他房间里的住客,和住在后院的姑娘小二,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俞掌门怎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楼下正中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个怀抱琵琶的男子,抬头向沈秋儿抱怨。
他一袭黑衣,腰间挂着串金色的铃铛,除了白得近乎病态的皮肤,和稍微有点血色的薄唇,身上再找不出其它的颜色来。
沈秋儿一跃而下。
“你是何人?”
这男子半眯的丹凤眼里看不出情绪,“在下乃思美人头牌辛夷,见过俞掌门。”
思美人?
隐约记得小公爷在跟她谈及苏长庚时,提起过思美人,说和闻风楼差不多,做的都是拿钱杀人之事。
不过闻风楼从不卖消息,思美人却是只要你有钱,什么消息都愿意卖给你。
若论起实力,还是闻风楼要强上许多。但思美人在南陇各处寻花问柳之地,皆设有据点,也不是个可以让人小瞧的存在。
这人一来便称呼她掌门,可是没有任何声讨她的意思。
难不成,思美人也像万骨窟一样,被那兰姨给收入了囊中?
“掌门怎么不说话呢?”
辛夷歪头,眨着眼睛道:“莫非掌门是在责怪辛夷,尚未征得掌门同意,便擅自动手杀了这些人?”
“我怎么看不出你有一丁点儿,想要征得我同意的样子?”
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沈秋儿与他面对面,“说吧!大半夜的来找我做什么?”
“兰姨说掌门你身上,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良善,想让我们来帮你调理下。”辛夷缓缓道:“本以为真是如兰姨所说,运气不大好,跟了个宅心仁厚的主人。但初次见面,辛夷却并未瞧出掌门你哪里良善了,可真是奇怪。”
人都死完了才开门,和良善半点边也挨不上。
“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白日七里帮弟子说的话,和看到的那一幕幕场景,刚被压下去没多久,又翻涌上来。
沈秋儿莫名又烦躁起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她说完看着房梁道:“还有你,要在那上面趴到明早吗?”
“失策失策,没想到竟被掌门发现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房梁上跳下,“在下偷天大盗朱尤,见过俞掌门。”
“别喊我掌门,我可当不起。”
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生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做的也是梁上君子的勾当,偏生给自己起了这么大的一个名号。
名字叫朱尤,看起来也像坨猪油,沈秋儿心里只觉得反感。
那个兰姨把这种人都收入麾下,究竟是为何?
“掌门可莫要再说这种话,锦山派掌门之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也只能是由你来做。”
辛夷说着拨动丝弦,“我等无缘追随俞渔,但是追随你,还是够格的。”
话音刚落,乐声骤起,这四散开的响动虽无法用肉眼看到,但沈秋儿能感受到,有一波波的杀气在向自己袭来。
果然不光是来打个照面,还想顺便探探她的虚实。
她一个翻身下了桌,单腿挑起一根板凳,一脚踹向弹着琵琶的这人。不过板凳还未近他的身,就被蕴藏着内力的乐声劈成了两半,直接摔落在地。
“别只跟这家伙打呀!”自称是偷天大盗的朱尤也凑了上来,“掌门,别忘了还有个我呢!”
沈秋儿在躲过几波之后,已抽出鞭子,直直对着辛夷面门甩去,他堪堪避开的同时,乐声稍有停顿,那朱尤便接上了趟。
他速度极快,伸出的手似鸡爪般,还没碰到沈秋儿时就让她反胃。
右手的鞭子尚未收回来,她左手便隔空一掌,毫不犹豫将他逼退,旋即鞭子横向扫过,绕上他的脖颈之后,反手把他往斜对面拖拽,砸向了再次弹奏起琵琶的辛夷。
乐声刚起又被打断。
“掌门请息怒。”辛夷眼中仍是不见情绪,却用停止拨弦的手拦住了还想上前的朱尤,“今夜是属下们僭越了。”
“毕竟掌门您从未在人前现过身,也极少动手,虽自幼就师从俞渔,我们却不知您是否能担当得起掌门二字。”
既然不知道,那便要先了解一二,万一跟了个名不副实的,也好早日摆脱那个兰姨的桎梏。
“刚才说过了,别喊我掌门,我实在是担当不起。”
见这两人未再出手,沈秋儿也未再继续,只让他们给那兰姨带个话,“回去告诉她,我没兴趣陪她一起做一统江湖的春秋大梦,也烦请她不要想着把我拉下这趟浑水。”
辛夷闻言双眉轻挑,一双丹凤眼里流光溢彩。
“属下遵命。”
他拽着朱尤,眨眼消失在这间客店里。
将鞭子又缠回腰间,沈秋儿慢慢地走到门口,把店门关上落下闩。
再走回刚才坐过的那张桌子边,拿起桌上的酒壶后,自行到柜台旁的酒缸处,打了一壶酒。
虽说参了药,但这酒真的是好酒,连她这个往日只是陪着师父喝上一小盅的人,都忍不住再来一壶。
“你说,到底是你们罪不至死,还是我这人不够良善?”
趴在桌上的女子是无法再开口言语,回答她这个问题了,沈秋儿问完之后自觉无趣,拎着酒壶又上了楼。
反正也不是没有跟死人过过夜,这该睡的觉,还是要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