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胡垆交手之人,自然便是他这一世的父亲,在满清朝廷通缉榜上名列前茅、江湖豪杰如雷贯耳的“天地会”总舵主胡龙图。
“龙图”之名,反过来谐“屠龙”之音,暗藏革命之志。
平时为掩人耳目,他将一个“龙”字隐了,用了“胡图”这个颇引人发噱的假名。
听了儿子安慰自己的话,胡龙图哂道:“胜便是胜,败便是败。老子平生固是打了不少胜仗,却也遇到几回败仗,还用你这臭小子来安慰吗?何况旁人或是不知,老子却知道你这总爱留底牌的臭小子最少还有三四种手段未曾使用。若非纯以拳脚功夫相斗而是生死相搏,早三年老子便已不是你的对手了!”
胡垆知道老爹虽说得大气洒脱,但平生第一次被儿子正面击败,心中在欣慰自豪之余总不免会有几分失落,自是不敢得了便宜再卖乖,仍是将大堆吹捧之辞不要钱般说出来,终于哄了胡龙图消散了心中的一点郁闷。
父子二人一起到了室内,点亮灯火后相对而坐。
胡龙图借着灯光上下打量儿子一番,满意地点头笑道:“此次你出山之后做下的几件事情我都已知晓。看你的行事,应该是不打算隐瞒身份了。既然如此,你却不可在此处公然露面,稍后去看一看你娘,便替我去做一件事罢!”
胡垆先说一声“遵命”,然后问起有何事需要自己去做。
胡龙图道:“你祖父当年曾交下一位道上好友,便是出身北少林,凭一口金刀、两枚铁胆威震西北武林的周仲英周老爷子。这位老爷子虽已仙逝多年,如今却有其女儿和女婿以其名义求见为父,言说有要事相商。”
“周老爷子的女儿、女婿……”胡垆心中略一转念,霎时已记起两人身份,遂笑道,“莫不是人称‘俏李逵’与‘武诸葛’的两位?”
胡龙图道:“你既知晓他们名号,便该也知那位‘武诸葛’徐天宏除了是周老爷子乘龙快婿,更是‘红花会’第七当家及首席智囊。他们夫妇二人此次前来,绝不仅为了畅叙先人情谊。
“‘红花会’自当年在京城大闹一场后,虽说一干首脑豹隐回疆,但各处分舵仍在暗中发展势力。如今朝廷要开什么‘天下掌门人大会’,‘红花会’的诸位必不至毫无反应,说不得便要结束十数年的潜隐,再与朝廷做过一场。”
“近年来我‘天地会’一扫衰颓之势,虽然重心已转向海外,留在内陆的力量亦不可小觑。‘红花会’要做大事,自不免要与我们联络,即使不能结成同盟,最起码也要达成某种程度的默契。那二位多半便是为此事而来。”
胡垆问道:“爹您的意思,是让孩儿去接待那两位客人?”
胡龙图油然道:“‘红花会’自于、陈两代总舵主数十年经营,积累下来的实力确是非同小可。我知道你早就对这一股力量垂涎三尺,有心将其收服融入‘天地会’中,甚至令你那‘麒麟堂’的几个参谋智囊推演了不少计划预案。如今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你哪有放过的道理?如今你既已出山,做老子的便给你一个机会,由得你却放手作为罢!”
胡垆大喜,急忙拱手道:“爹您放心,孩儿必然不负厚望!”
父子二人于灯下密谈良久,定下关涉“天地会”未来发展的几项要务后,胡垆便到另一间房内见过了这一是的母亲王氏。
王氏并非“天地会”成员,甚至不是武林中人,当初只是澄海本地一户小商贾人家的女儿,后来不知怎地与隐藏身份以酒坊老板面目示人的胡龙图瞧对了眼进而喜结良缘。
等到成婚之后,王氏自然也渐渐知道丈夫操持的实是杀头买卖,但秉性柔顺的她也只是担心而并无丝毫怨恨后悔,仍是本本分分相夫教子。
夫妻两个成婚多年,当真称得上举案齐眉、伉俪情深。若说王氏有唯一的一桩不如意处,便是当年胡龙图将儿子送到北邙山吕四娘门下,使得母子二人这几年来难得相见几次。
看到已有近两年未见的儿子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王氏不免又惊又喜,拉着儿子絮絮叨叨地问寒问暖,总算是眼见得如今的胡垆仍是白白胖胖,不似在外面吃了苦的样子,她才将一颗始终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耳中听着母亲说着些微不足道的家长里短,胡垆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一一详细回应了各种诸如衣服薄厚、吃饭多少等琐碎问题。
母子二人这一番畅谈一直持续到天将破晓时分,看着彻夜未眠的母亲仍是精神奕奕,似乎能一直说个几天几夜,胡垆略一踌躇,终于还是开口道:“娘,时候已经不早……”
正滔滔不绝的王氏戛然而止,一直喜笑颜开的脸上也显出几分黯然之色。她早听丈夫说了儿子不便在家中长留,但心想着哪怕能多留一刻也总是好的。只是不管她如何拖延,儿子终究还是要走的。
见到母亲难过,胡垆灵机一动,先默默地对身在远方的程灵素说一声“抱歉”,随即拿出一招安慰母亲的“杀手锏”来,赔着笑脸道:“娘,我此次出门算是公私两便,除了处理会中的一些事务外,也是约了方才与您说过的那位程姑娘在京城相见。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下一次便能带她一起来见您了!”
果然,听得这一番话,王氏霎时便忘了与儿子匆匆一会即须分别的伤感,双目放着光问道:“听你所言,那位程姑娘却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女子。你既如此说了,那便定要将她娶回家来。如果她能为你胡家生下一儿半女,以后任凭你父子在外面如何翻天覆地,娘也懒得管了。”
胡垆见母亲敲钉转角,将自己用来搪塞敷衍的一个借口钉死落实,心中不由连连叫苦,但脸上仍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笃定神态,拍着胸脯向母亲再三做了保证。